沈月溪被她的手忙脚乱逗乐,展颜一笑,“你慌乱个什么?”
梨花带雨的病美人笑开,便是连喜枝这般见惯了沈月溪美貌的人也微微发愣,她的娘子笑开了真好看,可是那眉间化不开的怏怏却也扎到了她的心,叫她酸涩得又想哭泣,她家娘子这般好,为何就是个命薄的?
“安娘子,我与喜枝好几日未见,能否……”沈月溪犹豫地看向安兰。
安兰自是懂得言下之意,忙笑道:“沈娘子且与喜枝慢慢说体己话,奴便在门口候着。”
屋内只剩主仆二人时,沈月溪又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喜枝,“喜枝,这几日他们将你安置在哪里?”
“娘子放心,他们待我是好的,只是如今娘子入了宫,我作为您的贴身侍女须得懂这宫中规矩,故而跟着宫中嬷嬷学了几日。”喜枝将早已准备好的托辞说出。
沈月溪身中奇毒,她身边所有的人都被审查了一番,包括喜枝。
喜枝被查了好几日,最后还是裴衍洲开了口,说既然查不出什么问题,便放她回沈月溪身边。她来此之前,被一再叮嘱,不许告诉沈娘子中毒之事,以免引起沈娘子的忧思。
想到沈月溪并非得了怪病,而是中了奇毒,喜枝恨不能立刻找出下毒之人将他千刀万剐!她那么好、那么与世无争的娘子!为什么要害她家娘子?!
沈月溪除了沈南冲,最信任的便是喜枝,对喜枝的话也不加怀疑,她又问道:“梁家……如今怎样了?”
喜枝脸色微变,带着三分真的忾愤:“娘子问梁家作甚?那梁家大郎真不是东西!当年他在阿郎面前发的是什么毒誓,而今做的是什么事?那外室——罢了,不提了!我知道娘子心善,惦念着旧情,只是……”
“倒也不是惦念旧情,”沈月溪轻拍着喜枝的手,反过来安抚她,“我只是想拿回我沈家之物,从我的嫁妆到他们将沈家家产变卖的钱财,这一些我都该拿回来……”
沈月溪冲着喜枝浅浅一笑,自从梦见沈南冲以后,她努力挣扎于世的那口气便泄了,她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
其实,沈南冲已死,沈家已散,她于这世间并无执念,唯一放不下的人是喜枝。
喜枝跟着她一路从汾东到京城,为了照顾她这个病秧子,二十有六尚未出嫁,她若死了,喜枝又如何是好?
若可以,她想带着喜枝回汾东,赎回沈家老宅,落叶归根,叫自己生在何处,死后亦归于何处。只可惜……沈月溪着实不愿回想,裴衍洲带给自己的压迫之感。
不过裴衍洲如今为新帝,她想狐假虎威一番,向梁家要回那些本就属于她的东西,她将这些金银之物留给喜枝,也叫喜枝一个女子在这世道里能够安身。
喜枝有些为难,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那日之后,所有的梁家人皆沦为阶下囚,娘子想要拿回来的东西如今却是在新帝手上。
她小心翼翼道:“娘子是要做皇后的人,那些身外之物……不若赠予圣人?”
沈月溪没有想到喜枝会这般说,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别人这么说便也罢了,怎么喜枝你也这么说?”
“娘子是不愿意嫁?”喜枝自小跟在沈月溪身边,一眼便看出了她的心思,“若是你不想再嫁,那我们……”
沈月溪看着真动起了逃跑心思的喜枝,可她终究不再是十年前被沈南冲宠得烂漫无边的小娘子了,连忙捂住喜枝的嘴,颦着眉却也让自己挤出慰藉人的笑容,“莫说傻话,只是我久病在床,容颜不在,得圣人眷顾,心有彷徨罢了。”
“娘子才说的是傻话,”喜枝拉下她冰凉的手,试图将自己的体温温热她的手,朝她笑道,“在喜枝眼中,娘子永远是最美的。”
沈月溪亦有了笑容:“没大没小……喜枝,你可有想过要嫁人?”
“喜枝不嫁人,就想这样陪着娘子……”喜枝紧紧握住她的手,止住沈月溪想要继续说下去的话,“娘子也累了,好生休息,莫要多想,费神。”
沈月溪确实倦了,缓缓闭上了眼。
她这一睡,再醒来时竟还是黑夜。
喜枝与安兰皆不在,唯有不远处摆着一张不知何时多出来的床榻,床榻上摆着案几,消瘦冷峻的男子在摇曳的烛火下奋笔疾书。
明明只是坐在那里,男子身上的萧杀之气未有半丝的削弱,沈月溪看得心里发憷,着实不明白这等可怕的男子为何就看中了自己……
裴衍洲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目光,猛地朝她这边看过来,见她醒了,放下毛笔,便走过来。
“陛下……”沈月溪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嘴中干涩,张口都有些困难。
裴衍洲似乎并不奇怪,拿起一旁的水碗,强行扶她起来喝了一口水,一颗药丸顺着男子修长的手指便滚入她的口中。
如同黄连的苦味与嘴中的干涩混合,沈月溪难受地呛了一口,只是目及裴衍洲那张过分峻厉的脸庞,她瑟缩了一下,乖巧地咽下药丸。
等缓过了劲,她才再次开口:“陛下,夜色已深,你我孤男寡女……”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近看时,裴衍洲似乎更瘦了一些。
裴衍洲不轻不重地将碗放下,眸色深沉地盯着她,逼得她头皮发麻不敢说余下的话,才慢慢将目光移开,低哑着声音道:“听闻你想向梁家要回你的嫁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