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张炎回出了事连累薛家被查,她早该与程温成婚了!
思及程温,薛晚晴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笑。当初在国子监时,此人温吞又不善言辞, 穿着还十分寒碜,谁知一朝高中状元后反倒成了一匹黑马,脱胎换骨仪表堂堂。多少人想与程温结亲,可程温不还是成了自己的囊中之物?
她们那群胭脂俗粉,也配和自己争?
夏末时节,花间带露,薛晚晴如一只骄傲的孔雀, 昂首穿过院前的花圃,脑中已幻想了无数遍未来的夫君对她俯首帖耳的情景……正想得入神,忽闻身后传来砰地一声巨响,似是哪个无礼之人撞开了大门。
薛晚晴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回头斥道:“出去……”
话还未说完,便见十余名身穿圆领甲、头戴大帽的锦衣卫押着她的护卫排列在阶前,而门口最中央的位置,一位身量颀长挺拔的年轻千户按着刀,背对着她站立——光是一个背影,便是说不出的威风英气,气势沉沉。
此时遇见锦衣卫显然不是什么好事,薛晚晴脸上的怒意褪去,迅速化作惊恐失措。她后退一步,竭力稳住发软的双腿,色厉内荏道:“你们是谁?竟敢来这抓人!告诉你们,我可是御赐亲封的华宁县主,若无驾贴而强闯县主别院,便是大罪!”
话音未落,门口那身穿飞鱼服的年轻男子缓缓转身,露出一张清冷英俊的脸庞。
“苻离……”薛晚晴呼吸一窒,气焰霎时矮了一截。从前在国子监时便是如此,她居高临下地享受着所有人的倾慕和仰视,唯独怕了苻离和姜颜。
怕苻离的冷,也怕姜颜如刀的嘴,只要一遇上他俩,准没好事!
果然,苻离面无表情地伸出一手,展开手中的驾贴,上头允许搜查的鲜红官印刺痛了薛晚晴的眼。
“锦衣卫奉命彻查薛府涉嫌私盐一案,特来向薛县主讨一样东西。”他冷而清晰道。
两刻钟前,东府城大街。
一顶官轿内,身穿祥云绣鹭鸶官袍的年轻翰林修纂笔直端坐,目视前方,淡然的目光仿佛没有焦点似的落在晃动的轿帘上。若是仔细看来,他手中紧紧握着一根红绳编就的同心结,指节微微发白,仿佛握着自己的全部信仰。
从东府城到洪武门不过一刻钟的距离,清晨人烟稀少,晨曦静谧安详,却平白生出一股破诡云谲的沉重气氛来。
弓矢破空而来,他甚至没有时间多想,只觉得车帘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刺破,继而是数声令人胆寒的咻咻声,霎时,车壁上、脚下、身旁皆是钉了数支羽箭,更有两支狠狠划破他的手臂,又直直地钉在身后的靠背中,剧痛之下,箭尾犹余颤不止。
“列队!保护程大人!”
好在苻离派了几名乔装成家仆和车夫的锦衣卫随行护送,这群训练有素的高手迅速围拢,将程温的轿子护在中间,大声喝道:“没事罢程大人?”
程温咬紧牙,手臂剧痛之中混着些许濡湿的触感,黏腻的鲜血瞬间顺着手臂淌下,浸湿了他手中的红绳结。
“我没事……”他刚说完,又是十余箭破空而来,皆被锦衣卫斩落。
熹微的晨曦破晓,有森寒的刀光折射在马车车帘上,外头很快打成一片,刀剑碰撞的铮铮声不绝于耳……不知过了多久,纷沓的马蹄声疾驰靠近,随着几声重物扑地的声响,大道悄然,四周又恢复了沉寂。
微风拂动车帘,帘上飞溅的血渍清晰可见,程温并未掀开帘子,甚至连坐姿都未变分毫,若不是右臂的袖子被鲜血染成了暗红色,谁也想不到他方才经历了怎样一场九死一生的暗杀。
有脚步声靠近,接着车帘被掀开,苻离平静地抹去脸上沾染的鲜血,喘息着问他:“你伤到哪了?”
程温顿了一会儿,才缓缓摇头道:“小伤,不影响。苻公子,东西你可取来了?”
薛晚晴并非嘴硬之人,稍加威慑便什么都说出来了。苻离遂颔首,将一只开了锁的妆奁盒递给程温,郑重道:“还差半个时辰便是巳时,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程温没说话,只是点点头,迎着初升的旭日一步步踏入洪武门。
世间遗人以凄风,有人迎风而舞;命运击人以巨浪,有人踏浪而歌!昏昏浊世,虽是大道之行难于登天,但谁曾见黑夜吞没星月、凛冬取代春水?数年坎坷沉浮、忍辱负重,无论是陌路还是归途,谁又见他后退一步?
千万人所向,吾亦往矣。
朝堂之上,官袍带血的程温一经出现,满堂皆惊。百官的目光或惊疑、或胆怯,亦或是像薛长庆父子和允王那般凛冽如刀,恨不得在这个年轻人身上剐下一块生肉。
当程温活着来此,薛长庆便知自己输了。
程温在苻离的护送下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地走到殿中。他们这一身血污,任何人见了都能猜到路上经历了怎样炼狱般的厮杀……所有人不自觉得分开一条道,让程温和苻离二人能走到殿堂的最前方,面视储君和皇后。
人群排列的最末端,姜颜的心不可抑制地狂跳起来,不是害怕,也非是紧张,而是绝境逢生的狂喜——喜的是柳暗花明,更是为程温并未丢失的初心。
他能在此时站出来,无疑是对薛家致命的打击。
张皇后在帘后微微前倾身子,似乎想看得更清楚些,而朱文礼显然也不曾想到程温会以这样一种方式出现在这,下意识从椅中站起,震惊道:“程卿,你怎么受伤了?”
程温捧着妆奁盒,艰难地躬身答道:“回殿下,臣在取证前来的路上遭遇刺客伏击,多亏苻千户及时赶来相救,这才幸免于难,能有此机会将证物呈给殿下和娘娘。”
“是何证物?”
“薛家私业的账簿,里头详细记载了每年私盐出入账目和接手人员名单。”
“程修纂!”薛长庆倏地出声打断话头,出列一步,阴沉沉地盯着程温,冷然笑道,“本侯将你视为贤婿,多方栽培,你怎可恩将仇报,为一己私利而颠倒是非,帮着外人构陷本侯!”
说罢,薛长庆对着朱文礼深深一拱手,‘词真意切’道:“殿下,臣根本不知道什么账簿!这定是他人串通构陷臣的假证,还望殿下明鉴!”
闻言,姜颜心中冷笑:都这个时候了还狡辩,薛家还真是死而不僵的百足虫。
苻离不急不缓,平静反问:“这物件是锦衣卫从华宁县主处搜来的,若是构陷之物,难道侯爷的意思是令嫒做假账构陷与你?”
一听宝贝女儿落在了锦衣卫手里,薛长庆勃然色变,躬身咬紧牙关,恨到几乎面容扭曲,咀嚼肌一下一下凸起。而殿中伏地跪拜的薛睿早已战战兢兢,汗出如浆,如此反应一看便知是心虚到极致。
“假不假,看看就知道了。”朱文礼示意身侧立侍的太监,“呈上来。”
司礼监的太监立即垂首过来,从程温手中接过那只妆奁盒,转交给朱文礼。趁着朱文礼查看账簿之时,程温淡然转身,对姜颜道:“姜编修,如今巳时未到,我可还能在联名书上签字画押?”
姜颜出列,微微一笑:“自是能。”
程温颔首,遂缓步行至司礼监的提督太监面前,接过那张联名书扫视一眼。没有笔墨,他便用食指沾了鲜血一笔一划地落下自己的名字,再用鲜血盖上指印。
鲜红的‘翰林院修纂程温’一行字落在绢纸上,与周遭漆黑的墨迹形成鲜明的对比,触目惊心。提督太监再接回那卷轴绢纸时,双手颤了一颤,掌中之物如有千钧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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