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俏低头假装没听见,章年卿没有气馁,试探的握住她的指尖,小心翼翼道:“能跟我出来吗,就在门外。”
冯俏道:“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
章年卿坚持让冯俏跟他出去。
“一定要在外面说吗?”
“一定。”
被握住的指尖微微烫意,闹了一夜,天边开始泛白。冯俏叹口气,“好。”
章年卿从箱笼翻出披风,给她披上。冯俏住的阁楼高,清晨有些冷,风大。章年卿扶着冯俏站在当年孔丹依曾经站过的位置。
冯倩站稳后。章年卿松手,后退一步,撩袍,双膝跪下。沉声道:“俏俏,二十年前,我曾在这个地方,央求你母亲早日将你嫁给我。”
冯俏安静的看着他,静静的,不打断他的一句话。
章年卿身姿如松,挺拔如山。冷风吹在脸上,他无动于衷。
章年卿缓缓道:“今天,还是在这个地方。我有几句话想对你说。俏俏,还有不到一年,我们便整整成亲二十年了。我十四岁与你相识,到今天整整二十四年。而你呢,就更早了。从九岁开始,我便是你生命中的一员。”
提起过往,章年卿笑的十分温柔。“你说过,人生匆匆不过百年。我们已携手走过五分之一,我承认,我是个冲动,莽撞的男人。尽管这些年来,我将这一点掩饰的十分好。可在你面前,我原形毕露,无所遁形。事情一旦涉及你,我会慌。”
冯俏表情微变,章年卿不疾不徐。
“其实,我从来就不是一个顶住压力的人。少年时意识到父亲和张叔叔可能有的龌龊,我整个人都崩溃了。父亲离开京城的时候,你曾摸着我的肚子来哄我。那一刻,我分外想念你傻乎乎的。踮着脚摸着我肚子顺气,指尖偶尔才触到胸口,却格外暖心。”
“好想娶你回家啊。”他感慨道,然后又充满遗憾,“可是你那时候太小了。我要先拜见冯先生,拜见师母,才能隔着重重丫鬟婆子见你一面。那时候就觉得,你是我的,我最需要你的时候,还得重重历险才能见到你,好委屈啊。”
冯俏美眸睁大,噙着眼泪,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章年卿缓口气道:“后来我终于得偿所愿,我们成亲那天,我暗暗发誓。这辈子我一定要将你宠成天下最幸福的小姑娘。我要让你觉得,嫁给我,比在家里好一千倍一万倍。”涩涩一笑,“可惜,功亏一篑。我食言了。”
冯俏眼眶微湿,咬唇不语。
章年卿继续道:“这些天我一直在想,为何这次你会如此决绝。哪怕伤心入骨,也不愿意在同我过下去。老实说,我没想通。直到冯先生点醒我,我想起你问我那句是谁?”顿,“我记得,你问这两个字的时候,几乎要哭了。”
“我这才恍然明白。你为什么要哭,为什么那么伤心。”说着,伸手去擦冯俏又流下来的眼泪。他看着冯俏,笑道:“你以为我在外面有人了。心有所属,来试探你对不对。”
冯俏眼神闪烁,吸吸鼻子,不承认道:“我没有。”
章年卿笑:“好,你说没有就没有,但我仍然要说。阿萱,我至始至终只有过你一个人。这件事,我章年卿坦坦荡荡,无愧于天地。以前是,以后也是。”
章年卿声音紧绷片刻,表情肃然,赌咒发誓道。
“冯俏,我没有刻意为你守过身,也从不觉得男人娶妻后就不能碰女人。但是我只有你。原因无他,就是不喜欢,不想碰,没感觉。除了在山东误食阿芙蓉那次,我从来没有说,看见一个人女人很心动,想摸想睡。但是为了你,我要忍住。”
章年卿严肃道:“没有,不是这样的。”
冯俏一愣,“你对别人没感觉?”
“也不是。”章年卿似乎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没有那么严重。只是……相较女色而言,我更喜欢其他东西。如杨贵妃喜欢吃荔枝,陶渊明独爱菊,我独欢喜你。仅此而已,没有什么原因。更没有什么克制。人心本来就是偏的,解释不清楚。”
冯俏整个人僵在原地,整个人被巨大的欢喜笼罩着。
章年卿以为她没听懂,解释道:“都是水果,杨贵妃为什么独爱荔枝;都是花,陶渊明为什么独爱菊;都是女人,我为什么独爱你?俏俏,我不知道。这些问题我没有答案。”
越说越乱,章年卿迅速总结道:“俏俏,纳妾这件事是我想差了。你曾说,如果不是我,你能做到。如今我也想告诉你,如果不是你,这件事我能做的更好,断不至于昏庸至此。这件事上,我们两都昏了头。”
章年卿神色坚毅,坚决道:“妾,我不纳了。今生今世都不纳。”撂下狠话后,他放柔声音,央求的问,“阿萱,你还愿意跟我回家吗?”
冯俏泪流满面,笑着问他:“我若说不愿意,你要怎么办。”
“孤家寡人,终此一生。”章年卿郑重道:“这世上也许有很多比你漂亮、比你年轻的女人。但我已经不需要了,我有儿子有女儿,便是今后不娶,也对得起章家列祖列祖。我是大魏的首辅,这辈子我有很多事可以做。娶妻绝不是其中必须的一件。”
章年卿神色有些落寞,勉强笑道:“你若不肯同我回去。和离也好,不和离也罢。你且在冯家住下,阿丘和明稚我都安顿好。你若想他们住过来也行。只一条,你肚子里这个孩子,必须由我的人亲自照看着生下来。”
冯俏眸光闪亮,一直微笑着看着她。章年卿看着她的笑就觉得难过。伸手摸摸她的侧脸,依依不舍的放下。
章年卿道:“当年求娶时,我曾许师母一个孩子。说,如果我们有了第三个儿子,我愿意过继给冯家。如今看来,是没机会了。这样,等这个生下来,不管男女,都姓冯。冯家也算是有后了。”
章年卿深吸一口气,眼底深处已经有泪,艰难道:“至此以后,我不会在打扰你。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朝中有任何事,你都可以来找我。儿子的前程,你也不必担心。我会带着他,只是……孩子们的亲事。还得你这个母亲做……”
话未说完,一把被冯俏扑倒。章年卿躺在地上,小心的护着她肚子,紧张道:“俏俏,小心孩子。”
“我愿意!”冯俏大声道:“天德哥,我特别愿意!!!”
同你回家。
第223章
章年卿扶冯俏起来, 披风滑落在脚下。冯承辉夫妇远远的看着楼上, 忽高忽矮的两个小人, 孔丹依侧耳细听,迟疑道:“这,是和好了?”
冯承辉摸着胡子,笑吟吟的点头。孔丹依奇道:“你和章年卿说什么了, 这么快他就回心转意?”
冯承辉瞥妻子一眼,见她一口一个章年卿, 知道知老伴还在生气。慢悠悠道:“只是教他用对方法。”
“哦。”孔丹依不知想起什么, 似笑非笑道:“老丈人很有经验嘛。”
“瞧瞧, 你这醋样儿。我看幼娘就是随你。”
夫妻两携手回房, 互相搀扶着慢行。路上冯承辉慢慢道:“世间男儿,唯重酒财权色。天德重权,喜敛财,有头脑。酒色反倒都在末流。”
章年卿是冯承辉的学生, 翁婿二人又同朝为官这么多年。冯承辉对他再了解不过, “天德闲不下来。当年衍圣公给他定下俏俏,他就不是很乐意。别看这些年他压力大,在几方权势交错中艰难生存。心里爱着呢。”
最后, 冯承辉下结论道:“章年卿过不了平淡的日子。他是朝堂上的弄权儿, 翻云覆雨才是他骨子里爱着的东西。”尽管他自己都不承认,或者说,没发现。
孔丹依狐疑道:“是吗?”语气满是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