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第131节</h1>
冯俏琢磨了一会儿,“给我试试?”章年卿笑了,“你是开锁匠吗。”冯俏瞥他一眼,“你等着,赶明儿我回趟晖圣阁拿点东西,回来开给你看。”
章年卿想起冯家藏书的那些精妙小匣子,大笑道:“何必要等明天,不如现在就去。”
“现在?”冯俏望了望天色,“这么晚了,爹娘恐怕都睡了。”
章年卿递给她一个放心的眼神,夫妻二人轻装从简,丫鬟小厮都没带,徒步回到冯家。冯府大门紧锁,侧边小门也栅了。
冯俏摆弄着裙摆,试图抖下来粘在上面的泥土,沮丧道:“我就说进不去吧。”她还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孔丹依看见了恐怕会骂死她。
杏儿胡同空无一人,章年卿踱步看了一圈,心生怀念起来。他笑道:“急什么。”牵她走到东院处,退了几步,一蹬墙颇为费力的翻上去。撑在墙头喘了几口粗气,“一年不如一年了。”这些年养尊处优,手脚都生疏了。
章年卿跳进去,为冯俏打开门。冯俏提着裙子,蹑手蹑脚的进去——是章年卿以前在冯俏借居的东小院,朝前几步便是小阁楼。两人不约而同对视一眼,相视一笑,十分甜蜜。
东小院的篱笆还在,章年卿指着篱笆道:“当年冯先生怕我不规矩,特意扎了篱笆和冯家隔开。”话未说完,冯俏道:“那你还不是跑到我闺房去。”章年卿恼道:“你是缠着我……”话未说完,觑见冯俏的神色,立即改口道:“是,我当年太不规矩。”
小阁楼有齐老头看门,这两年齐老头年纪越发大了,带着十三岁的小孙子一起为冯家守楼阁。每逢晒书沐书的时候,小孙子齐南都会帮爷爷一起晒书。
冯俏和章年卿没敢靠近小阁楼,悄悄去了晖圣阁。冯承辉入阁后便不教书了,晖圣阁也改成了会客室,几把宽椅,几张小桌,上面的清茶杯盏都是固定摆好的。俨然是常来拜访的几位熟客。
外面变动那么大,冯俏原以为章年卿的屋子也收拾了。一推门,两人都呆住了。里面家具摆件一如从前,香炉还燃着淡淡梅香。搭在箱笼的衣裳隔一段时就会洗一次,晒干后,又原样摆回去。
冯俏眼圈有些红,拿起长袍对着章年卿比划,袍子几乎短了一大截,衣摆勉勉强强比到他小腿弯儿上,“你原来长了这么高。”冯俏吃惊道。
章年卿也有些惊讶,这些年他一直在长,倒也没多大感觉。这么一比,他个子窜的确实有点快。接过衣服,抖开在冯俏身上比划一下,笑道:“你也长了不少吗。”章年卿十六七岁的衣服,勉勉强强比到冯俏脚踝。
冯俏道:“我本来就不低,是你太高了,才显得我像个小矮子。”
章年卿喷笑,摸摸她的头,煞有其事道:“小矮子。”冯俏幽怨的看了他一眼,不理他,自己去了博物架上摸了巴掌大个小瓶子。拔开红布塞,倒出许多奇奇怪怪的小工具。章年卿刚伸手,还没碰到什么。
冯俏一巴掌打开他的手,“嘶,你别动。”
章年卿奇道:“你什么时候在我房间放了这么个东西。”
冯俏没好气道:“一直都在这放着。后来你搬进来了,我每天都在苦恼怎么光明正大的进入你房间。”
章年卿低讶一声,诧异道:“原来你那时三天两头往我这跑,真不是想我了。”冯俏两酡红晕,支支吾吾道:“……也不全是为了找东西。”
章年卿唇角一弯,无声笑意。慵懒眸子里,笑意融融。夫妻二人走到门口时,冯俏停下问:“我们这么出去,谁来关门啊。”
“你在门外等我。”章年卿想了想,道:“我关好门,翻墙出去。”
“那你小心点。”
“谁在哪里。”一声呵斥,齐南高高举着小灯,警惕的拿了根棍子跑过来。他不认识冯俏,却认识章年卿。之前他在宫门外给冯承辉送东西的时候,见过章年卿几次。“姑爷?”他狐疑的看了眼冯俏,看着二人牵着的手,脑子转的飞快,机灵道:“小姐。”
冯俏扑哧一笑,气息落在章年卿后臂膀上,暖暖痒痒的。章年卿回头看她一眼,上前向齐南解释了几句,问候了下齐老爷子。带着齐南去晖圣阁内写了封信笺,递给他,嘱咐道:“明日交给冯先生。原因我都解释在里面,冯先生一看便知。”
冯俏不放心道:“爹娘年纪大了,夜里觉少,难睡易醒。晚上就别去吵他了。”
齐南拍着胸脯道:“我都知道。小姐姑爷。你们就放心吧。”
章年卿笑着拍拍他肩膀,没有赏他银子,而是把手上的玉扳指褪下来送他。
这个年纪的孩子,是不能金银物来赞许的。他们要的是尊严,是体面。章年卿深谙其道。
回府的时候,夜静无人,长街空荡荡的。敲梆子的更声,回荡许久。冯俏久居内宅,走了一段路脚底泛疼,一直不动声色的忍着。章年卿也不知哪里察觉不对劲,忽的蹲下,“上来。”拍拍自己宽阔的肩膀。
冯俏拉他起来,嗔怪道:“这像什么话。你现在什么身份,也不怕别人看见笑话。”章年卿愧疚道:“冲动了,连顶轿子也没叫。乖,上来。你看这四下哪有人,我们悄悄的,没人知道。”
冯俏踌躇半晌,忐忑又甜蜜的爬在他背上。章年卿手脚很有劲,冯俏猜是这些日子抱阿丘阿稚攒出来的力气。她环着他脖子,亲昵的趴在他颈侧,“天德哥,你真好。”
“恩?”章年卿吓了一大跳,“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说这些。”
冯俏紧了紧他脖子,在他肩头的布料上蹭了蹭,“……就是觉得你好。”
章年卿大笑,“傻姑娘。”
雕花木盒的小锁并不复杂,冯俏研究了一会,便拿着从冯家顺出来的工具捣鼓起来。她得意道:“齐老头可坏了。他只听爹的话,小时候爹有很多藏书,愣是不给我看。齐老头拿着鸡毛当令箭,不给我钥匙,都是我自己弄开的。”
轻微‘咔嚓’一声,开了。冯俏没有打开,顺势递给章年卿,道:“喏。这个简单,不防人。随意锁一锁,不见得像是有什么秘密的样子。”
章年卿稀奇的拿过她的小瓷瓶看了看,“你从哪弄来的好东西。”
“穆行哥给的。”冯俏黯然片刻,勉强一笑:“大皇子喜欢奇.淫.巧.技,经常会和工造房捣鼓一些东西。”
“大皇子特意给你打的?”章年卿漫不经心的拨了拨那些精细的小玩意。
冯俏努力想了想,“应该是吧。穆行哥也没说,不过大皇子人挺好的。小时候在宫里见过一两次,他见我年纪小,总是免我的礼。”
章年卿嗤笑一声,不以为然:“你幼时是皇后宫的客人,大皇子当然待你客气。”
冯俏微嗔道:“好啦。快打开看看。眼看天晓了,你还上不上朝。”
章年卿这才放下瓷瓶。雕花木盒里零零碎碎放着一些折子和信件,章年卿诧异不已,二宗在处理政事上竟然互相坦诚的,涉及百姓社稷的大事,两位阁老从不含糊。
章年卿不由揣测起来,二宗以前在内阁究竟是怎么相处的。他一直以为二宗不合,敌对,老死不相往来。却忽然发现,二宗其实在很多事上都有商有量。
这个匣子,更像个中间人。大约二宗是不合的,也没人敢去当这个中间人。二宗意见分歧的时候,便各自写了信笺在里面。偶有批注反驳,都是沁浸心血之语。
章年卿甚至还看见了他当年倡议科举新策的只言片语。二宗态度很认真,两位老人都是秉烛熬夜,对着豆大的灯火,一字一句写下自己的见解。
冯俏在一旁看了许久,不禁道:“二宗究竟是什么关系。”政敌、仇人,还是……同僚、知己、亦或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