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2 / 2)

终究,是他想多了。

很多年后,冯俏知道这件事后,完全目瞪口呆,根本没想到她无意间的一个举动,会伤害章年卿这么多年。她好笑的看着他,像是看着一个感春伤秋的小姑娘,“你啊,真是想太多。”

章年卿笑笑,没有解释一句。

当然也没有什么好解释的,只能说这是一次校准,将他想象的冯俏和真实的冯俏进行了一次对比。

他很感激少年时那一段困苦黑暗的时光,也挺高兴他早早打破了对冯俏的幻想。

因此,后来才很清晰很明白的知道,自己看上的究竟是怎么样一个人,自己将要娶回家的事怎么样一个人。

第二日,章年卿略作整顿,轻装从简的去了翰林院。

章年卿料到自己在翰林院的日子会不好过,却没想到会到了举步维艰的地步。

翰林院是清贵衙门,新科三甲入翰林,多是来学习熟悉典章制度。为日后拜相入阁打基础。既是来学习,通常会有老资历带着。先编纂一些史册,熟悉熟悉。待时日久了,自己便能上手独立做事了。

章年卿遇见的第一个问题是,没人愿意带他。

和往年炙手可热的状元不同,大家因为不知道新帝的态度,谁也不敢贸然出手。

所谓状元,出了这个翰林院许是的新鲜玩意,在这翰林院里,迎面遇见是十个人,八个都是状元出身。再不济也是个榜眼探花,更甚一些进士同进士,都是一些检讨、笔帖式之流。

皇上不缺人用。

这和章年卿的才华无关,新帝若对他心无缔结,凭章年卿的才华出身想平步青云,不难。

可若新帝不想用他,不愿意看着他拔尖冒头碍眼。他们这些做臣子的,拼了命也要把章年卿按下去,不污了圣上的眼。

章年卿这辈子只能碌碌无为下去。

杨典薄抽出一本旧书,拍了拍书上的浮尘,实在看不下去,喊道:“章修撰,你现在忙吗。可否搭把手帮我把这堆书搬到南院去?”

“不忙,不忙。”章年卿连忙道,心中感激,面上不表。抱着厚厚的一摞书跟着杨典薄走了。

杨典薄三十出头,腆着肚子,十分有官威。外面日头正好,细碎的阳光穿林打叶照在二人肩头。杨典薄走得很慢,慢着慢着,章年卿心头那点郁火也消散了。

杨典薄回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眼神安静了,停下来,笑道:“少年人不受点蹉磨以后是要犯大错的。看开点。”

章年卿道:“我明白。”

杨典薄摇摇头,“你不明白。你爹就是个糊涂蛋,他的儿子怎么可能是个明白人。”

章年卿惊愕道:“你认识我爹?”

“我和章芮樊是同年,是那年的探花郎。”

“是……吗?”看起来不像啊,杨典薄面容年轻的多。

“呵呵,老夫已经四十有七。”杨典薄看出章年卿疑惑,主动解释道。

章年卿满脸诧异,完全看不出来。

杨典薄继续朝前走,背着身不疾不徐道:“……你也不必记恨这些同僚。今日他们如此待你,不过因为你前途未卜,他们不想惹祸上身,人之常情嘛。你要理解。”声音有笑意。

章年卿沉默半晌,问他,“杨典薄,您不怕被我连累吗。”

“你?呵呵,你不过是先帝钦点的状元。是犯什么滔天大罪了,和你说句话就要被连坐?”杨典薄不甚在意,道:“他们看不明白,我这把年纪了,还能跟着他们一起当糊涂蛋。”

章年卿有些意外,眸中闪过喜色,继而更茫然了:“……新帝真的会因为膈应我是先帝选的人,而不用我吗?”

杨典薄不答反问,“若新帝肚量就这么小,你打算怎么办。”他意味深长:“真龙天子……也是人啊。”

是啊,若齐王就是这么小心眼,他该怎么办。

章年卿噎住,半晌才道:“那也是我的命。不过,我不信命”他抬起头,眼中煜煜生光:“杨典薄,您可能不知道。去年秋天我生过一场大病,连名医蔡胜寿都说我活不了。您看,我现在还不是好好站在这里。”

杨典薄惊讶道:“哦,你是怎么挺过来的?”

“当时想得简单,只想着我寒窗苦读十年,连个功名都没捞到手,我咽不下这口气。这一口气吊着,硬生生抗过来了。”章年卿说的趣味滑稽。

杨典薄目光惊异的看着他,良久良久,才道:“走吧,这两天你跟我看看宋史,临时抱佛脚先学一点是一点。省的过两天用时两眼一抓瞎。”

“杨典薄你是说……”

“嘘。不可言,不可言。”

杨典薄走在前面,章年卿抱着书,小步追上,急道:“杨典薄,您能说明白一点吗。是我想的那样吗?还是说,我想差了,你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我问你一个问题,倘若新帝让你修撰《新魏史》,你敢吗。”杨典薄语出惊人。

章年卿脱口而出:“怎么可能!”

他一个刚入翰林的新人,既无资历又无能力,比起饱读诗书博学多才的大师大儒们,他就像一个刚出生的小婴孩。谁会让这么一个孩子去编纂年史呢。给大儒们打打下手都是抬举。

“且不论可能与否,你只告诉我,你敢不敢。”杨典薄掷地有声,喝问道。

头顶太阳炽烈,章年卿腹背烧心,不一会便汗流浃背。“我不敢。”章年卿闭了闭眼,只觉得耻辱,对于一个少年天才来说,没有什么比承认自己无能更绝望的了。

杨典薄露出一丝笑容,这次笑意达眼,真心实意:“难得啊。我还以为你这般年纪的,都是心比天高,不知天高地厚。诚实,我喜欢。”

杨典薄拍了拍他肩膀,道:“虽然你我同职,你却比我高半品。我本应喊你一声章大人,章大人,今日让你给我当了次下手,实在对不住。这下马威,算我代诸人下了。我同你父亲是一辈人,论年龄论资历,都不算太过折辱你。”

“杨伯伯说的哪里的话。这哪里是下马威,今日没有你为我解围。我才难堪呢。”章年卿连忙道。

杨典薄笑笑,没再说什么。只留下一句嘱咐:“天德,你诚实我很喜欢。可若下次有人问你这句话,你一定要答愿意。”他长叹一口气,“这可能是你唯一的机会。”

“真的有人会找我去修年史吗?”章年卿不敢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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