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皇后掩唇轻笑,行至他身后力度适中地为他揉着太阳穴,柔声道:“六弟平日里行事总是沉稳可靠,可情之一字嘛,他毕竟年轻些,说不定那秦家姑娘确有什么过人之处,方使得他念念不忘。”
略顿了顿,道:“当年周家姑娘不也是在见了秦季勋之后……”
宣和帝两道浓眉皱得更紧了:“这秦家人到底是怎么回事?这都给人灌的什么迷人心魂的汤药。”
当年周家表妹亦是如此,要死要活哭着闹着要嫁益安那刚死了夫人的秦季勋,如今又轮到他自幼看着长大的弟弟,去了岳梁一趟,回来便硬是要娶那秦季勋之女。
以那小子的性情,既然对自己说了出来,便绝对是上了心的,只怕未必会轻易放弃,这事怕是有得磨了。
一想到这,他又觉得头疼不已。
“什么过人之处,敢情满京城的大家闺秀都抵不过她一个,能把修琰迷得晕头转向不知轻重,可见此女便不是什么纯良之辈。”宣和帝恼道。
纪皇后无奈轻摇了摇头,也不再劝,正在气头之上,再劝也不过是白白连累那秦家姑娘。
诚如宣和帝预料的那般,陆修琰果然不死心,每日都揪准他基本上批阅奏折完毕的时候过来磨他。
说得多了,有时干脆什么话也不说,只静静地坐在一旁,完全是一副静坐请愿之姿,愈发恼得宣和帝吹胡子瞪眼,只差没亲自拎起扫帚将他扫地出门。
一连七日后,宣和帝再也忍不住,直接下了命令,禁止端王出现在他三丈范围之内。
得了口谕的内侍迟疑一阵,小声问:“皇上,那早朝时,可需请王爷挪到殿外去?王爷如今所站之位,恰好在三丈以内。”
宣和帝被他噎了一下,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吓得对方当即‘扑通’的一下跪在地上请罪。
“罢了罢了,下去吧!”宣和帝烦不胜烦,朝他挥了挥手。
内侍连忙躬身退出,出了殿门又苦恼地叹了口气。
那这旨意到底颁还是不颁啊?
这日,陆修琰照旧往御书房来,却被告知宣和帝往皇后娘娘宫里去了,他挑了挑眉。皇兄怕是糊涂了,要是往别的娘娘处去倒也罢了,他自不好前去打扰,可皇嫂那里嘛……
足下方向一转,他背着手,慢条斯理地踱着步往凤坤宫所在走去。
“小皇叔,小皇叔……”行至途中,忽听身后有人在唤自己,他止步回头一望,便见二皇子陆宥诚大步流星地朝自己走来。
“小皇叔,我那孩儿果真还在人世?”陆宥诚紧紧抓着他的臂,一脸的激动。
“确是如此。”陆修琰颔首。
“真、真的太好了,那、那他如今在何处?皇叔为何不把他带回来?”
“过阵子我便会将他带回,你莫要急。”陆修琰安慰道。
“好好好,我、我不急、不争,皇叔,您有事便先忙去吧,我、我走了。”陆宥诚搓着手掌,难掩兴奋地道。
陆修琰微微笑着拍拍他的肩,看着他步伐略显飘浮不稳地离开,心里不禁有几分欣慰。
到底是父子血脉情深啊!
一直走出了陆修琰的视线范围内,陆宥诚方停下脚步,脸上原本的激动兴奋之色瞬间便敛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冷笑。
很好,这个儿子来得非常好,皇长孙之名想必要易主了,最重要的是,这个孩子是端王亲自寻回来的,以他的性子,这个孩子誓必也会成为他放不下的责任之一,如此一来,在端王跟前,二皇子府的份量便不再似如今这么轻。
六年前他也不过不知事的少年郎,哪懂得为人父亲,若非母妃坚决让生,他是不会乐意自己的长子/长女从一个侍女肚子里爬出来的,后来孩子坠河失踪,他也只是难过了数日便抛开了,毕竟那个时候他身边的女子不少,哪个不能给他生儿子?加之又正处于择妃阶段,将来娶了正妃,生的嫡子岂不是比这么一个更加金贵?
如今失踪多年的孩儿突然说还活着,他初时确是吃了一惊,只也没多大的惊喜,他如今膝下又不是没有儿子,府中一名侧妃一名庶妃肚子还各怀着一个呢,一个放养在外多年,也不知长成什么样的孩子,他还不放在心上。
只是,当得知这个孩子是端王亲自寻回的时候,他顿时心思一动。
如今册立太子呼声最高的便是他与大皇子陆宥恒,彼此支持者不相上下,而大皇子占的优势自然是他嫡出又居长的身份,只是先帝曾说过‘能者居之’这样的话,故而他虽非嫡出又非长,但同样具有竞争力。
唯一有一点让他心中忐忑的,便是端王陆修琰的态度,朝廷上下无人不知今上对幼弟端王甚是宠信,往往端王在皇上面前说一句话,抵得过旁人的千言万语。
如此举足轻重的人物,虽从未曾对太子人选发表过一点意见,可因自幼与大皇子陆宥恒一处长大,关系比与其他皇子自是更加亲近,他虽未说明言,但举动却无形中表明了立场。
如今多了个孩子……
陆宥诚眼中绽放着志在必得的光芒,便是争取不到端王的支持,但亦要让他不偏不倚,这个孩子便是最好的契机!
陆修琰哪想得到他怀着的是这样的心思,他更加不会想到,将无色带回京,将成为他日后最为后悔的一件事。
此刻,他正坐在纪皇后面前,随意地扫了一眼桌上一字排开的画像,里头画着一个个丰姿各异,如花似玉的女子,或温婉、或娇美,环肥燕瘦,应有尽有。
“六皇弟,你仔细瞧瞧,这当中可有合眼的?”纪皇后以帕掩唇轻咳一声,问道。
“不错,个个都姿容出众。”陆修琰淡淡地回了一句。
个个都出众……换言之,不就是个个都没有入他的眼么?
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纪皇后手一挥,自有宫女上前将众画像收了起来。
“你倒给我说说,那秦家姑娘有何过人之处,让你这般执着。”
“过人之处?”陆修琰认认真真地想了一圈,茫然道,“好像没有……”
纪皇后顿时被茶水呛了一口,连忙低头掩饰,拭了拭嘴角后,她叹道:“既无过人之处,你又为何坚决要娶?”
陆修琰沉默不语,半晌,方轻声道:“皇嫂,这辈子活到如今这般年岁,我从不曾有过希望强烈拥有的东西。”
纪皇后点点头,确是如此,他是她看着长大的,性子淡然到有几分淡漠的地步。
“……可她,却让我头一回生出想霸占、想拥有的念头。皇嫂,我不知自己对她用情几许,只知道余生若无她相伴,生亦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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