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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羝难得睡了一个很沉、很沉的觉。
睁开眼的时候,入目之处漆黑一片。他觉得恍如隔世,一时间忘记了自己在哪儿。
缓慢地眨眨眼睛,他撑着坐起来,借着没有拉严实窗帘缝隙中透进来的一丝光,摸着挪到床边。
睡太多了,脑子昏沉。他舔了舔因为脱水而干涩到黏在一起的嘴唇,眼睛适应了黑暗,看到早已没电的手机被放在床头柜上,而放手机的裤子不知所踪。
自己还是在那个外国人的家里。
坐在床边,思维重新开始缓慢地运作。发病期间的事情只留下断续的碎片记忆,那时候把他笼罩起来的浓雾般、粘稠又庞大的黑色感情退了潮,现在他的胸腔里又变得空虚一片,只留下些湿哒哒、脏兮兮的无力和疲惫。
他头脑迟钝,情绪的反应也跟着滞后,现在后知后觉地感到畏惧和不安。
怕那个气势迫人、而自己到现在连对方名字都不知道的,高大美貌的外国男人。
不仅是这个男人让他感觉有压迫感,甚至对方身边的司机、陪从也都不苟言笑。唯一一个气场温和一些的,可能只有给他打针的那个,应该是医生的中国人。
他觉悟到自己似乎掉入更深的沼泽的事实。
自己被刘成峰送给了对方吗......
但是男人又说,他会庇护自己......
白羝的脑子嗡嗡的,浮现出两个人的脸。刘成峰、和阿多斯的。对于危险嗅觉钝化的他,根本做不出谁更需要提防远离的正确判断。
但是比起獠牙全露,上面挂满腥臊血肉,让他感到丑恶畏惧的刘成峰,那个男人则看上去餮足、优雅又体面。
他突然又想,也许对方兴头过去,甚至不会赏嘴,吃自己这块随处可见又口感低劣的食物。
莫名有了一层心理的支撑,他扶着床站了起来。
窗帘缝里透进来昏暗的月光,现在已经是晚上了,想回去学校...不知道能不能被允许。拉着把手把门合上,他轻轻地往外走。
但是让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少许勇气变为不知所措的是,客厅空无一人。
白羝向四周看了一转,没有男人的踪影。
在哪里?在哪里呢...要去试试挨个房间敲一敲门吗?
正这样想着,背后突然传来一个疑惑的人声,他立即回身看过去,站着的是一个穿着围裙的中年阿姨,是听到了他的动静从厨房出来看的。
耳朵唰得发起烫,身体瑟缩起来——自己现在只穿着上衣和内裤。
对方似乎也觉得惊讶,眼睛在看到他所穿的衣服时,里面的神情又变得意味深长。
白羝揪着衣角,又因为无处可遁,背弓得弯弯的,这时,远处响起了下楼的脚步声。
循声望过去,自己本来想要找的那个男人正从楼梯上下来,手机挨着耳边,似乎在打电话。白羝看着他慢慢走下来,用自己听不懂的语言说着什么,在走到最后两个阶梯时挂掉了。
那个阿姨似乎听到声音的时候就避开了去。男人下到一楼,也看见了站在客厅中央的白羝。对方的眼睛在他的下半身停了一瞬,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本来要走向这里的脚步偏移了,从旁边柜子上提来了两个拎袋,递给他:“去换上这个。”
白羝迟疑了一下,还是乖乖接过,是一套衣物。袋子上的英文商标他不认识,但知道绝对不是什么便宜地摊货。虽然不想承情,对于这个男人,他却做不到像对着崔昊一样说出推拒之类的话。
惶惑又羞耻,以至于走路都打僵,他回到了“自己的”小房间,把衣服换上,重新走出来。
男人已经坐到了饭桌边,刚才见到的阿姨从厨房来来回回地端出食物,摆到他面前。看到白羝走过来,对方在他身上扫了扫,表情平和地用眼神看了一下自己旁边的座位,示意他:“坐这里。”
桌子上的菜色明显是中国风味,但是被分成了精致的两人份,不过男人那边的主食是米饭,他这边的主食是稀粥。
阿姨见他拖着脚步很踌躇的样子,就先把椅子张罗着拉了开来。白羝只好坐下,看到男人已经开始慢条斯理地吃起来,自己也不好突然多什么嘴,便也拿起了勺子。
早上中午的份他都没吃,虽然大多数时间都睡了过去,没有消耗什么体力,但这时闻到饭的香气,食欲也被勾了起来。
几道菜的味道都清爽鲜亮,配着粥喝下去,萎靡的胃也被顺的妥妥贴贴。白羝的粥很快就见了底,舔了舔嘴唇,他不好意思要求再添,但是旁边的阿姨像是会读心,拿过碗又给盛满了。
“谢谢。”他轻轻地向对方致谢,低头时余光看到上位处的男人似乎往这里看了一眼。
阿多斯确实在看他。
青年的吃相斯文也安静。他似乎一大半的时间都习惯性低头,就连吃饭的时候,也只盯着自己面前的粥碗,仔细地咀嚼着,在夹菜时才会抬眼看向别的地方。
他好像总是那么局促。
', ' ')('自己下午收到了两份个人资料。
先发过来的是刘成峰的。
刘成峰,男,43岁,J市人,大专文凭。本人名下有一套S市的房产,一辆车。有过一段婚姻,但于七年前离异。他和前妻还育有一个女儿,离婚后孩子判给了女方,已移民国外。
这人六年前跳槽到集文,工作能力一般,但是到这两年突然平步青云,升职数次,今年更是做到了集文集团下分公司总经理的位置。近半年攀到了杨葆文身边,对其马首是瞻,很多有杨在的社交场合,也能看到他的身影。
而离开职场,这个男人私生活很风流。经常出入同性娱乐场所,跟着资料发过来的,有他和不同男性搂抱亲热的照片。
让阿多斯翻看时略有停顿的是,这人曾被投诉过职场性骚扰。
对方是刘成峰的下级员工,是一个24岁的男人。两个人闹得很难看,还报了警。最后是刘赔了一些钱,双方达成和解,没有留下案底。
耐人寻味的是,报案人,也就是那个24岁的男性,事发后不到半个月就办理了离职。
总体来说,刘就是一个手脚不太干净的投机者,疑似骗婚的同性恋,资产也一般的杂鱼。从他身上得到的,并没有什么突破印象的信息。
更让自己好奇的,是那个叫“BaiDi”的青年,他到底是什么身份,
和刘又是怎么认识的。
于是又让人查了刘近三个月的开房记录和行车记录,顺水摸鱼,他终于得到了青年的资料。
白羝。曾用名:邬笛。19岁,S市高校C大的大二学生,中国北方城市G市K县人,家境贫困,大学里申请有助学贷款......
往下翻的信息慢慢让阿多斯皱起眉。
白羝的生父,叫邬远山的男人,10年前遭遇车祸,在送医途中死亡。两年后他被生母带着再嫁,但继父白知观又在五年前出了车祸,当场死亡...而生母汪眉也在那场事故后失踪。
自此,14岁的少年成为孤儿,判由外公外婆抚养。中间还休学一年,才又回去复读。
这就是青年抑郁和精神状态不稳定的原因?对于医院的恐惧也是因为这些事情吗?
除了生母的离奇失踪原因不明,其他的一切好像都能用来解释青年的心理问题的成因,道理也都通顺。但就像是某个断口缺了一环,他隐隐觉得还是不够合理。
两任父亲,间隔五年,前后脚都因车祸死亡吗...母亲怎也不知去向......
而翻到最开始附有的开房记录,白羝第一次被拍到和刘成峰出现在一起开房,是在半个月前,地点是S市有名的五星级酒店。第二次,也是最近一次开房,则是在两天前,市中一个情趣旅馆。
附着的照片上,监控拍到的画面里,青年看上去并无明显的不愿,甚至在第二次,电梯里,拍到的两人亲吻的画面上,他看上去还很配合。
越是了解,缠绕在青年身上的迷雾就越来越多,阿多斯的眉头也越皱越紧。
自己不认为有人演技可以精湛到骗过郑筠,让他做出错误的诊断。那么搞清楚青年如今这种精神状态的真正成因,也许就是可以解开所有谜团的突破口。
但是,这个人值得他这么大费周章吗?
如果说,把人从杨葆文的手下要过来,除了好奇之外,可能确实是对那张破碎又绝望的脸产生了一丝陡然的、自己都没有觉察到的、不合时宜的动摇。
那么现在呢。
重新恢复到正常状态的青年,白净清秀的脸颊还带着一些睡久以后染上的酡红,眼睛朦朦的,吃饭咀嚼都很安静。
身形纤细但不娇小,体型瘦削又不过于骨感,性别的界限在他的身上变得模糊。脆弱也坚韧,在性爱过程中的反应和回馈也让人惊喜,是最能引发和排遣男人恶劣的施虐和征服欲望的类型。
但是,尚不知成因的心理疾病,悲惨却又覆盖迷雾的身世,最重要的是对刘的态度,两人真正的关系、背后的纠缠......这个青年的身上,有太多的不明了。
他不是富有同情心的、慷慨的慈善家,也不是一味追求满足口腹之欲的、粗暴急切的掠食者。
更不是会为了一个精妙又特别的小玩意儿就上头,而不顾其后不明风险的人。
“吃完饭,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听到声音的青年抬起头,本来只有茫然的眼睛里睁大了些、流露出忐忑和害怕,声音哽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回、回去...去哪里......是要回去昨晚的地方吗......”
阿多斯听到他的问题愣了一愣,然后就控制不住地笑出声。他扶额收起脸上的表情,摇摇头,平和地回答他:“回你的学校。”
青年“哦...”了一声,男人的笑让他有些羞赧,又松了口气。没有反应到为什么男人会知道自己在本地上学,单纯得因为不用自己提,就可以离开这里回去而放松。他抿了抿吃过饭以后的湿润嘴唇,温顺得像只小绵羊:
', ' ')('“好...好的...”
阿多斯看到青年的嘴巴无声地张合了一下,像是还想要说什么,最后抬眼看向自己,脸上的表情很诚恳:“真的很谢谢你,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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