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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袋里嗡嗡的声音越来越响,扰得姜云沧几乎听不见任何声音,串联不起来任何事情。她中毒了,她很危险,撤兵才能换她一条命。
姜云沧木然回身,望着身后乌云一般的铁骑。那些都是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弟兄,大战在即,胜利在即,然而,撤兵才能救她。
“将军,西州军报!”有哨骑从远处奔来,转瞬到了近前,掏出怀里的蜡丸和信件。
姜云沧一把抓了过来。蜡丸内是姜遂的帅令,明天卯时在七凉原合兵,围歼残余的坨坨军队。离卯时还有九个多时辰,这是坨坨仅剩的主力军队,坨坨已经无路可走。
姜云沧撕开另一封信,林凝的笔迹:意意连日腹痛,正延医服药。
连日腹痛,中毒,早产。一切都对上了。姜云沧手抖着,捏不稳信笺。那人没说谎,坨坨人要用她的性命要挟他。
“云哥,”黄纪彦催马从队伍后面赶过来,“出了什么事?”
出了什么事。她中毒了。他得撤兵才能救她。
“云哥?”黄纪彦见他脸色难看,上前一步,看见他手里的军报,“是要动了吗?”
动不得。动了,她就会死。姜云沧收起蜡丸:“撤兵!”
士兵中一阵骚动。近来节节胜利,距离彻底全歼坨坨只差一步,为何在这时候撤兵?无数人心中生出疑问,然而他们素来信任姜云沧如同神祇一般,自然不会对他的决定提出异议,骚动很快停止,士兵们默默收拾粮草武器,翻身上马。
黄纪彦不明白,追着姜云沧发问:“为什么要撤兵?是军报上说的吗?主帅要我们撤?”
他想不通,明明形势大好,前两天的消息一直都是要与西州军合围,歼灭坨坨主力,这时候撤兵就是功亏一篑,更何况没有他们的策应,西州军未必能顺利歼敌,谁胜谁负又成未知。
没人回应他,姜云沧单人独骑,飞也似地冲了出去。
酷烈北风刀子一般割在脸上,心里的痛苦焦虑也如刀割一般。
她有危险,坨坨人恐怕筹谋已久,赶在这时候提出要挟,就是为了这最后一战。
他不能不答应,否则,她就会死。
他怎么能让她死?
心里滴着血,天色越来越暗,姜云沧如同受伤的独狼,疯了似的拼命往回赶。快点,再快点,他会撤兵,他会不要命地赶回京中,他会找到白苏,解她的毒,他会把白苏碎尸万段!
身后马蹄声壮烈,如同冲锋的金鼓,姜云沧猛地勒住缰绳,回头。
那是他的同袍,他的弟兄,他一手带出来的好兵,他们把命交给了他,眼下他一句撤兵,他们又二话不说,跟着他走,他们全心全意信赖着他。
姜云沧死死抓着缰绳,激荡的情绪一点点冷下来。
姜云沧,不仅仅是她哥哥,愿意拿性命守护她的人,还是宣武将军,指挥这场决胜之战的将领。骑兵营四千多将士一句话没问就跟着他抗命出城,这一个多月出生入死,死伤过千,这么多牺牲,唯有用这最后的决战,用坨坨人的鲜血才能补偿。这一战关系到今后几年是战是和,关系到西州数万百姓的死活。他怎么能在这时候,撤兵?
可不撤兵,她就会死。
撤兵。不撤。两个声音不停在脑中交战,姜云沧气血翻涌,铮一声拔出长刀,仰天长啸。
啸声凄厉,如同负伤的猛兽,身后跟随的士兵齐齐勒马,望向他们的将军。
天幕一点点暗下来,姜云沧怔怔站着,直到极远处有几个黑影飞快逼近,是顾炎的部下:“姜将军,顾将军奉姜帅之命出城策应,愿与将军并肩作战。”
顾炎来了。他可以将部下交给顾炎,仗还能继续打,他不吃不睡赶回京中,他一定能揪出白苏,他一定能救她!
姜云沧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顾炎,能行吗?
可他似乎没有选择。他必须救她。
清平侯府中。
腹痛暂时停住,姜知意就着林凝的手,喝了几口参鸡汤。
已经一天一夜了,只是这种紧一阵慢一阵的疼。林正声和齐浣诊了脉,稳婆看了肚子,都说应该是要生,然而十几个时辰过去,宫口始终只开了一指,孩子生不下来。
累到了极点,浑身上下都出着汗,姜知意躺在床上,听见外面有男人的声音,不是沈浮:“是谁?”
陈妈妈早走出去问了,连忙答道:“是郑超过来取信取东西。”
姜知意知道郑超,平日里往来西州捎信捎东西都是他,挣扎着向林凝说道:“阿娘千万别提我的事。”
战事紧急,万一让父亲和哥哥知道她生得不大顺利,难免又要挂心,她不能坏了他们的大事。
“我知道。”林凝忍着眼泪,“我一个字都不曾说过。”
她掖了掖被角,柔声道:“你别管了,这些事我来处理,你好好睡一觉,攒够了精神好生孩子。”
看见姜知意在枕上微微点头,发白的脸上依旧是温婉的隐忍,像平时一样,她这个小女儿
', ' ')(',一向都乖得很。
林凝鼻子发着酸,又不能露出来,隔着被子轻轻拍着她,肚子这会子没再疼,姜知意迷糊糊睡着了。
林凝轻着声音嘱咐陈妈妈守着,这才快步出去。沈浮不在外间,他从昨天下午过来后就一直没走,守在边上寸步不离,直到刚才稳婆要验开宫口的情况他才回避了,这会子去了哪里?
找了一圈没找到,丫鬟回道:“方才朱太医急急忙忙找过来,沈大人过去外头说话了。”
林凝皱眉。因着从前的龃龉,姜知意并不肯用朱正,沈浮也从不曾让朱正来看过,这会子急着来,难道是为了生孩子的事?
外院墙角下,沈浮就着灯笼模糊的光,翻开残破的古书。
朱正急急说道:“早上从岭南送过来的,这里头有巫药的记录,下官看过,夫人早产很可能与这个药有关。”
沈浮的目光停在发黄的书页上:妇人有孕者服此药,孕期易晕迷,临蓐易早产难产,血崩而亡。
血崩,而亡。山崩于前而不变的冷静在此刻土崩瓦解。沈浮发着抖,啪!手拿不住,书掉到地上,沈浮慌张着去捡,没有站稳,眼前只是发着黑嗡嗡响着,一头栽倒在地。
“大人小心!”朱正急忙扶起他,吃了一惊。
他磕破了额角,血肉模糊,朱正想提醒他处理上药,沈浮却只是忙着去抓那书:“救她的法子有没有?”
“有,”朱正捡起医书,犹豫一下,“跟白苏说的一样,心头血,全部。”
沈浮一把抓过书,抖着手翻到了后面:尽药人心头血可解。
沈浮很快冷静下来。他怕的是无药可救,如今既然证实了白苏的话,他就没什么可怕的。他为这一天,早就做好了准备。
沈浮唤过庞泗:“拘捕齐浣,清查外苑。”
她所有的状况都与书里说的对上了,她的病,的确是巫药导致。那么这几个月里她必定有服用药人的心头血,才没有再次晕迷。最可能给她服下心头血的,只有齐浣。
之前他不曾抓捕齐浣,是怕断了心头血的来源,她会再次晕迷,如今到了最后关头,不用再顾忌了。
“全城搜捕白苏。”
齐浣身上没有巫药的气味,他不是药人,白苏很可能还活着,定期取心头血给她。
唤过胡成:“传信给马秋,追查这本医书有谁经手。”
他找了那么久,始终没找到确切的记载,却在最紧张的关头,这本医书送到了。世上没那么多巧合,一切更可能是早有预谋。
预谋什么?沈浮已经没时间再去细论,经手送来这本医书的人,必定与幕后主使有关,赶在这时候送来,就是告诉他真相,让他抉择。
是舍弃自己,取尽心头血救她,还是保自己的性命,看着她死。
“回来时把我书桌抽屉里的卷册带来。”
他不需要抉择,他从一开始就下定了决心,救她。所有的身后事他早已安排妥当,都记在那册子里,他死了,她和孩子也能好好活下去。
看了眼朱正:“准备取血。”
转身向正房走去。一步步走过庭院,走上台阶,林凝闻声看来,沈浮轻着声音,怕吵醒了里屋的姜知意:“我有一事,需禀报夫人。”
作者有话说:
下人全部屏退, 沈浮在西头最里一间,离姜知意睡的东间很远,绝不会吵到她:“意意难产, 是因为中毒。”
“什么?”林凝刷一下站起身, 变了脸色:“什么毒?”
“岭南巫药之毒,常年服食这个药的人, 血会变成剧毒, 但心头血又能解毒。”
林凝心乱如麻。此事匪夷所思,乍然听闻只觉得千头万绪,抓不住个重点:“上哪里去找心头血?不对,我千万个小心守着她,怎么会中毒?什么时候的事?谁做的?你怎么知道她中了毒?”
沈浮心里发着苦, 嘴里也是。都是他的错, 他欠她的, 就算交出性命, 也补偿不了。“是我的错。当初意意喝下的落子汤里,被白苏下了毒。心头血, 我有。”
竟是那碗落子汤!林凝气苦到了极点, 脱口骂道:“都是你做的好事!”
“意意若是出事,全是你坑害的!亏我还可怜你, 一直撮合你!”
“白苏是为什么?意意跟她无冤无仇,从不曾害她……”
林凝突然怔住了,反应了过来:“心头血,你怎么会有?你抓到了白苏?可白苏不是已经死了吗?”
“她也许没死,我还没抓到她, 但心头血, 我有。”沈浮低着头, 巨大的悲怆自心底泛起。假如不是当初,假如不是当初。该有多好。“我吃了巫药,我的心头血,也能解毒。”
林凝松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快些取血。”
她急着要走,忽地又起一点疑心,问道:“取那个血,你不会有事吧?”
“不会,”沈浮平静着神色,“我心里有数。”
他不能说出实情,若是说了,林凝多半不
', ' ')('会让他取血,先前那些努力就都白费了:“夫人也不要告诉意意,一来别吓着她,二来我怕她心里有疙瘩,不肯服用。”
林凝没有反对。难产一天,身体和精神消耗都极大,若是再知道中毒,又是因为那碗落子汤,她也怕姜知意因此伤心难过,不肯用他的血。林凝点头:“我不告诉她,不过,你确定不会有事吗?”
他会死,但,只要她没事,他心甘情愿。沈浮上前打起帘子:“我没事,待会儿我先取一点让意意试试,看看效果。”
虽然已经试过很多次,但他不敢掉以轻心,他必须确保万无一失。
林凝答应了:“好。”
厢房内外戒严,匕首在沸水里煮过,刀刃还有余温,庞泗隔着窗子禀报:“外苑发现了几处密道,有人住过的痕迹。”
也许就是白苏。沈浮拿过匕首:“加紧审讯齐浣,找出谋后主使。”
庞泗领命而去,沈浮解衣,露出胸膛,心脏处旧伤才愈,是先前取血检验药性遗留下来的。沈浮握着匕首,刀尖在伤痕边上比了比,听见朱正有些发颤的声音:“大人,要么下官来吧?”
沈浮知道他是不忍再看下去,摆了摆手:“不必。”
从前几次都是他自己动手,已经做得熟了,比别人手更能稳。“你守着门,别让外人进来。”
朱正答应着,见他低眉垂眼,手中刀毫不犹豫,准确地刺入心脏。
温热的血气扑上来,朱正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偏开脸时,仍旧能看见鲜红的血液顺着血槽汩汩流进碗中,药人的血与常人不同,极难凝固,碗中很快半满,朱正连忙出声止住:“可以了,先让夫人试试。”
沈浮放下匕首,拿过止血药膏敷上,血还在流,药膏冲开大半,朱正连忙又涂上许多,看见沈浮瞧着碗里鲜红的血,许久:“也不知道药性够不够。”
虽然他一直加量服药,虽然心头血近来试过多次,药性越来越强,但,眼下是给她喝,沈浮还是有点怕。
这事朱正早已经反反复复想过许多次,忍不住说道:“既然夫人先前用过白苏的心头血解毒,何不等抓住了白苏,逼她放血?”
“不行,”沈浮看着碗里仍旧不曾凝固的血,“我赌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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