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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是我呀。”门外突然有人说道。
姜知意抬眼,看见白苏带着笑,轻轻巧巧跨过门槛。
她穿着深青的医女服饰,通身上下全无装饰,只鬓边簪一朵轻红绒花,越发显得一张小脸如清水梨花,我见犹怜。她浅浅笑着,圆而媚的眼中波光流转,似一只狡黠的猫:“相爷关心夫人,特地命人拿名帖去太医院请的大夫,夫人怎么好辜负相爷一片心意?”
“我今日不看。”姜知意道。
“这,”白苏弯弯的眉皱起一点,似有些苦恼,“朱太医眼下脱不开身,林太医已经是太医院最好的妇医了。”
林太医?姜知意迟疑着抬眼,看见步道尽头一人快步走来,正是林正声。悬着的心放下来:“既然林太医来了,看看也好。”
书案收拾出来,权作诊脉之所,白苏上前一步,正要帮姜知意挽衣袖,姜知意躲开了:“不劳你。”
轻罗帮她卷起衣袖,露出手腕,白苏退在边上,轻声询问:“听说林太医上次为夫人施了针灸?”
针灸乃是私隐之事,由青年男医为官家女眷施针,传出去极容易影响姜知意的声誉,林正声立刻打断:“无有之事,你不可乱说!”
他神色本就偏于严肃,此时沉着声音,越发显得威严,白苏低头,红了眼圈:“我也是听沈相说的。”
屋里有片刻静默,姜知意看见轻罗和小善愤愤不平的神情,可她此时,反而不觉得愤怒:“也许是他记错了。”
“说不定是我听错了?”白苏抿了抿唇,很快恢复了笑容,“上次跟夫人说的食补方子我已经拟出来了,也请林太医帮着看看,行不行?”
她向袖中摸了几下,哎呀一声:“糟了,我明明放进袖袋里的,怎么找不到了?”
转向林正声:“可否借您的纸笔一用?我重新给夫人写一份。”
林正声没有多想,开了药箱取纸笔时,内中放着的脉案一闪而过,白苏微微眯了眼。
诊脉时,白苏坐在边上写方子,有意无意的,总是往这边看一眼,姜知意很快注意到了:“老太太身体不适,白医女过去给她按摩吧。”
白苏小巧的唇翘起一点,软软推辞:“方子我还没写完呢。”
“不着急,先尽着老太太,”姜知意声音不高,却不容拒绝,“快去吧。”
白苏只得离开,刚到门口时听见嚓一声响,屋里放下了帘子,什么也看不见了。
林正声还在听脉,听完左手又听右手,眉头皱着,始终不曾开口。这次用的时间比上次多得多,姜知意觉得紧张:“如何?”
林正声还在听,半晌:“夫人这两天似有忧心之事,心思沉重,以至于病情反复,比起上次,却要差点。”
姜知意心中一紧,母亲拒绝,沈浮监视,驿路又断了,几件事情叠在一起,让她寝食难安,确实是太过忧心了。
“这病一半靠药石之力,另一半,也需要夫人放开顾虑,安心静养,否则再好的药,也没用。”林正声低着声音,“夫人可明白?”
姜知意闭闭眼,抛开一切烦杂的情绪:“我明白。”
林正声松开手:“眼下针灸,可方便?”
“好。”姜知意道。
轻罗连忙去关门关窗,小善跑了出去:“婢子去外头守着!”
银针刺入穴位,熟悉的痛感再次袭来,姜知意闭着眼睛躺着,一遍遍告诉自己:什么都不要想,什么都不要愁,她的孩子,她唯一需要挂念的,就是她的孩子。
将近傍晚,胡成才等到沈浮空闲的时候,连忙上前禀报:“今天是林正声太医去给老太太和夫人诊的脉。”
又是林正声吗?沈浮沉吟着,上次他开的方子姜知意吃了似乎没什么好转,也不知道他医术到底行不行。
胡成窥探着他的神色,又道:“白医女也去了,给老太太按摩了大半个时辰,老太太很欢喜。”
白苏。沈浮眼前闪过那张脸,白苏。
也许是心里有事,接下来处理公事,总不像之前那么快,夜半时看完最后一摞卷宗,沈浮揉了揉眉心。
不知道今天开的药,她吃了有没有好点。
最近她很是冷淡,还几次擅自出门,所谓的姜云沧托黄纪彦捎东西给她,其实他并不怎么相信,可他没有追查。
他猜她是为了那句堕了吧在赌气,他决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这两年里,她从不曾跟他赌过气。
手边还有公事,却看不进去,眼前不断闪过姜知意的脸,沈浮放下了笔。“备轿,回府。”
轿子抬出丞相官署,沈浮推窗,看见夜幕漆黑如不见底的深渊,没有月亮也没有星子,到处都笼罩在黑暗死寂中,唯有丞相卫队整齐的脚步声,将暗夜撕出一条口子。
沈浮本能地察觉到了危机。
“再点几盏灯,”沈浮吩咐道,“卫队警戒。”
话音未落,嘣!一支箭凌空飞来,擦着他的脸重重钉进轿窗,跟着是第二支、第三支。
', ' ')('半空里不断头地传来嘶嘶响声,利箭如同暴雨,呼啸着从四面八方落下,卫队匆忙迎敌,不时有人被射中,惨叫声响彻云霄。
“保护相爷,保护相爷!”胡成嘶哑着声音挡在轿门前,“有刺客,快来人呐!”
沈浮从窗户缝隙往外看,夜色太暗,并不能看见刺客身在何处,但从箭簇飞来的方向判断,刺客应该躲在街两旁的屋脊上,此处是盛京的繁华街道,两边宅第无数,按理说这么大的动静早该惊醒居民,可此时,四周仍是一片死寂。
刺客动过手脚,此处没有援手。
不远处几棵大树,树冠伸展着,遮蔽天空,沈浮发出第一条命令:“退到树下。”
接着是第二条、第三条:
“胡成去官署召集卫队。”
“王琚通知城防司。”
六神无主的卫队终于有了主心骨,轿子很快抬到最大一棵树下,树冠遮挡住箭簇,胡成仗着熟悉地形,一道烟跑去官署求援,另一边,卫队副王琚挥刀格开几支箭,催着马往城防司衙门去了。
沈浮端坐轿中。刺杀丞相之事,雍朝并不曾有,但前朝有过,当时的丞相锐意改革,削弱权贵势力,被权贵派人刺杀。
今日杀他,多半也跑不了这个原因。
箭雨终于停止,暗夜中,两边高墙上跃下无数黑衣人,与卫队厮杀在一处,沈浮看见一名侍卫拔刀砍倒一个黑衣人,待要上前活捉,那黑衣人横刀一抹,当场气绝。
宁死不落敌手,是死士。
若不能留下活口撬开这些人的嘴,就没法将幕后主使定罪。
沈浮一言不发看着,黑衣人很多,卫队一个个被收割干净,领头的黑衣人挥刀甩出一道血线,向他冲来。
卫队长庞泗挥刀挡在轿前,无数黑衣人四面八方围上,庞泗很快受伤,浑身浴血如同血人,沈浮从轿杠中,抽出了暗藏的剑。
他很少用剑,他是文臣,但他并不是不能挥剑。
却在这时,不远处呐喊着,官署中的侍卫赶了过来,紧接着是城防司。
胜负之势眨眼转变,沈浮半开轿帘,看见黑衣人一个个死去,最后只剩领头那个,被庞泗和王琚死死压制,正要自刎。
沈浮出轿,沉声道:“住手。”
庞泗和王琚不得不停,沈浮看着黑衣人:“你受何人指使?说出来,饶你不死。”
他负手站在轿前,毫无遮挡,黑衣人猝然暴起,一刀向他劈下!
沈浮略略一闪,刀刃劈进左胸,鲜血喷涌,藏在背后的剑断然挥出,惨叫声中,黑衣人握刀的手被整个斩下。
长刀当啷一声掉落在地,沈浮道:“拿下。”
王琚一把擒住,封了穴道卸了下巴,让黑衣人再无法自杀,庞泗扶住沈浮,他浑身浴血,声音冷淡:“回官署。”
血染透朱衣,又染红轿子,沈浮有些想回家,那里安稳平静,姜知意会照顾他,人在受了重伤时,比平常总会更加软弱。可他不准备回,她还病着,他伤成这样,没必要让她担心。
官署里紧张忙乱,吏员往宫中上报,仆从飞跑着去请太医,胡成一瓶瓶往伤口上倒止血药,倒下去,又被血冲开,沈浮冷眼看着。
不知过了多久,喷涌的血总算有点止住,胡成抖着手剪开朱衣,正要给沈浮换新衣时,朱正来了。
他匆匆忙忙走近,忐忑不安:“大人,下官刚刚得知,夫人已有将近两个月身孕。”
沈浮抬眼,看见他手中捧着的脉案。
作者有话说:
姜知意是被吵醒的。
门外嘁嘁喳喳,似有人在说什么,她从中分辨出了轻罗的声音,她发着急紧着嗓子,像是在与人争执。
轻罗性子沉稳,从不曾与人发生口角,姜知意觉得古怪,睁开了眼睛。
外间的灯光透过碧纱橱照进来,帷幕上映着人影,轻罗的语声又快又急:“你让开,我去求见相爷!”
接着是胡成的:“轻罗姑娘,你就别难为我了成不成?我也没法子,这都是相爷的命令,我一个做下人的,我怎么敢不听?”
“我去见相爷,我要问问他为什么,哪怕让我跪下来磕头求他!”轻罗含着怒带着泪,“夫人还病着,怎么能让人围了院子,出来进去都不放人,看贼一般看着?夫人是老侯爷捧在手心里养大的,金尊玉贵的人,你们怎么能这样对她!”
姜知意猛吃一惊,沈浮围了院子?心脏砰砰乱跳起来,他要做什么?
丞相官署。
伤口虽已包扎,但因为伤得太重,血还在往外渗着,染红了深蓝色的衣袍。沈浮低眼,想起这件衣服,是昨天姜知意新给他带来的。
那时她神色平静,丝毫看不出什么破绽,她可真是瞒得他好。
目光转开,看向朱正:“你再说一遍。”
“是。”朱正低着头,“今日下官与几位同僚一同给周老太妃开方,为着一味药的分量争执不下,末后太医崔颐想起来小徒林
', ' ')('正声曾用过这味药,想唤小徒过来问问用量,结果没找到小徒,我知道小徒习惯把药方记在脉案里,就找了他的脉案来看,无意中发现了夫人诊脉的记录。”
沈浮翻着脉案,一目十行地看过去。林正声记得很详细,每次出诊的时间、地点、病人、病状和开出的方子都写得清清楚楚,沈浮找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吏部张侍郎府三奶奶。
姜知意的闺中密友黄静盈,黄纪彦嫡亲的姐姐,原来她早就认识林正声。
“大人看的那本是小徒私下出诊的脉案,公中出诊的脉案另有一本,”朱正拿着另一本脉案,解释道,“下官想找的是这本,结果,结果……”
结果打开药箱,看见的却是私下出诊的脉案,他随手拿起来翻了翻,竟发现了姜知意诊脉的记录,大吃一惊。
沈浮直接翻到最后一页,脉案上没写地址,日期旁边方方正正四个字,沈相夫人。
日期也对得上,是她偷偷出门被随安发现,黄纪彦赶来解释那天。
她真是瞒得他好。
“病状和公中这本对不上,不知孰真孰假,”朱正递过公中的脉案,“所以下官不敢隐瞒,连夜赶来禀报大人。”
公中的脉案,沈相夫人有两篇记录,病状是经期腹痛,可私下出诊那本,写的是有孕将近两月,有滑胎之兆。
有滑胎之兆。沈浮久久盯着这几个字。
怪不得她近来总有愁苦的模样,怪不得她有意无意护着小腹,怪不得那天她在侯府,哭得眼皮都是红的。原来,如此。
“传林正声。”沈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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