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鸡汤,越潜已经喝尽,又去盛上一碗,热气模糊他的脸,只听他问道:“将稍有过错的国人视作刑徒,叫他们去服苦役,我父亲当年也是这样做吗?”
云越国灭亡的时候,越潜年纪小,很多事情都不清楚。
常父无奈道:“那时咱们云越国四面树敌,连连战争,民生凋敝,百姓苦不堪言呀。”
越潜默然,他幼年记忆里的云水城很繁华,贵族们锦衣玉食,却是从未留意到角落里蜷缩的贫民。
“人生苦短,你我有口饭吃,无病无灾已经是万幸,其余的不敢做想,也无能为力。”常父喝口汤,拿起啃了一半的鸡腿,一时没了滋味。
两人不再交谈,越潜寡言,常父觉得所闻所见令人悲伤,也不愿多谈。
吃完饭,越潜站起身,从常父身侧走过,这时常父才注意到他腰间没有佩剑。
常父问:“你那把剑呢?”
越潜回道:“今日没带。”
今日回南齐里穿得朴素,携带这样的宝剑,未免招摇。
提起那把宝剑,常父忆起第一次见到它时的震惊。那是把价值数百金的宝剑,剑鞘镶嵌数枚宝石,剑身布有暗纹,光彩夺目,工艺精湛。
也是从那时起,常父才意识到,越潜跟公子灵的关系恐怕非比寻常。
主人赐予侍从一柄锋利的宝剑,是种绝对的信赖,将身家性命托付。
常父慢吞吞嚼豆饭,牙口不大好,一顿晚饭还没吃完,他抬头,见越潜走进庭院,站在月下,那身影看着挺寂寥。
近来总觉得他心事很重,问他却不说,问了也白问。
夜宿南怀里,越潜躺在自己那张简陋的木床上,寝室黑暗,只有窗外的一轮明月散发些许光芒。
越潜在黑暗中陷入沉思,人世间的事,他经历过许多,却时常困惑。
据说上古时代,人们朴质而和睦,不兴干戈,人人安居乐业,书中会有这样的描述,想来也是一种寄托吧。
第二日午时,越潜驾车回城,在路上遇见一辆对向行驶的马车。路很宽,足以容纳两车通过,越潜正常行驶,不想那辆马车忽然挡在他面前,车帘子揭开,车厢里头坐着一个老熟人,正是郑鸣。
多时不见,郑鸣变化很大,衣着华丽,腰间也佩柄宝剑,一副春风得意的模样。
郑鸣家就在城中,自从公子灵免去他的职务后,不知道他而今在哪里混,看他的装束,应该是在某个权贵子弟身边当随从。
郑鸣打量越潜身上的衣物,发现对方每一样物品都比自己用的贵,不悦地皱了皱眉头。
暗自攀比落下风,郑鸣仍是洋洋得意,他朝越潜大呼小喝:“过来,我告诉你一件事。”
“有事便说。”越潜端坐不动弹,气定神闲。
“行啊,我告诉你,你们这帮越人得意不了几时,死到临头了。”
郑鸣笑脸阴险,他道:“尤其像你这种包藏祸心的越奴,早就该押去西市斩首!”
越潜声音冷漠,眉头都没抬一下:“说完了?”
对方的倨傲,刺痛了郑鸣,他恼怒大叫:“你别猖狂!你可知道我家主人是谁吗?”
迫不及待,郑鸣自问自答:“我家主人可是申少宰,国君宠妃申姬的父亲!”
似乎也不是很意外,毕竟再往前几步,就是申少宰的府邸。
郑鸣见没能唬住越潜,他竟跳下马车,走到越潜跟前,把一张脸往前凑,讥讽道:“你还不知道吧,你们越人可是干了件大事啊!一名越人厨子居然因为挨受鞭责,就敢怀揣鱼刀行刺中射士。”
郑鸣说的中射士是申姬的弟弟,本名申奎,中射士是他的官职。
郑鸣露出一个狭促而猥琐的笑:“刺得还是命根子!你说你们这帮越人会有好下场吗?”
“此事我有耳闻,原来刺得不是地方。”越潜仍很镇定,这件事他确实有耳闻,不过外界都不知道申奎受伤的详细情况。
说出来有损申奎的脸面。
郑鸣意识到自己话多失言,神情有些紧张。
越潜诓他,顺带恐吓:“你也知道我经常去西市酒肆找酒姬喝酒,我往那边一散播,就说我亲耳听你道出中射士的隐疾,否则我哪里知道。你觉得,明日会不会传到中射士耳边?”
中射士申奎本就是酒色之徒,经常去西市喝花酒,他肯定能听见。
郑鸣恼羞成怒,又急又惊:“你敢……”
“我知道你恨不得手刃我,但我与你本没有深仇大恨。郑鸣,你最好别惹我,那样我也不找你麻烦,如何?”
这一段话,越潜说得十分坦荡,他在气势上远胜郑鸣。
没等郑鸣回话,越潜已经调转车头,从郑鸣马车旁通过,驰骋而去。
郑鸣经常出入权贵府邸,他心里自然也懂得权衡,越潜是公子灵的亲信,公子灵和太子又是一个阵营,实力碾压申少宰一家。
今日不过是道逢越潜,郑鸣忍不住口嗨,没想到反倒被对方拿捏。
这几日,城中确实不太平,有股暗流在涌动,即便身份只是侍从,越潜也察觉到了。
回到城中府邸,越潜沐浴更衣,匆匆前往公子灵的居所,公子灵正在书房会客。
书房中,除去公子灵,还有两人,一人是桓司马之孙桓伯宴,一人是岱国公子姜祁。不知道他们三人之前都谈了些什么,越潜候在外头,隔着窗,只远远看见姜祁不停地擦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