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暑想让猫不要叫,那猫却偏像得了失心疯一样不停地叫,像是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甚至连身上的毛都竖了起来,很快挣扎着从他的身上硬下来了,一下子就跳窜到了草丛里面去。
烟云沉着脸慢慢地走过来,浑身上下都带了一股无名火,“你,躲在门口听什么?有毛病是不是?”
小暑的脸霎一下红了,很快又白了。
烟云把一只手撑在墙壁上,身体微微地颤抖着。
她抬头看了看夏末无垠的晴空,闭了眼睛,深呼吸了几下,忽然有些突兀地问小暑,“你知道这世上什么东西最可怕?”
说完,不等小暑回答,她自己先冷笑着告诉他了,“是嫉和恨。”
因为烟云的话,他脑子里忽然浮起一些久远的回忆,很小的时候,隔壁有一家生了三个女儿一个儿子的,本来就是谁都吃不饱的日子,那家人为了儿子一个人的死活,还硬是要从每个人的嘴里再抠出口粮来,三个女孩子衣不蔽体,饿得瘦骨如柴。
终于,小儿子八个月大的时候,被三个姐姐联起手来摁死在了旱厕里。
大热的天,那小婴儿整个被埋在屎尿里,青紫的身体上爬满了蛆虫。
那时候,小暑只有五岁,还不大懂事,这件事却记得十分清楚。
她说的没有错,的的确确,这个世上没有比嫉和恨更可怕的东西。
但是他仍没声响。
一只蜻蜓飞过来停在叶梢,薄薄的翅膀在阳光底下泛着半透明的色泽。
蓦地,又响起一声尖利的猫叫声。
烟云又被吓了一跳,心烦意乱地摆了摆手,“这只死猫,都夏末了还在发情吗?我看还是宰了拉倒。”
这句话她当时大概只不过是说出来泄愤而已,然而在二姨太死了半个月之后,却真不巧一语成箴了。
是一个初秋雾气弥漫的清晨,天还没有亮,顾家的长工福根像往日一样,正要去院子里打这一天里的第一桶井水,他吹着口哨慢慢走着,在朦胧的雾里,忽然瞧见井旁的树上似乎挂着什么东西。
福根狐疑地走近,在发出第一声下意识惊叫的时候,他真的以为树上挂着的是一个死人,而等到另外的几个下人听到喊声急急忙忙赶了过来,在树下呆若木鸡的福根才刚刚看清楚:其实这是一只死猫。
被人开了膛,内脏和血在地下淌得一塌糊涂,拉长了身子被挂在树上,在大雾天里冷不丁的一眼看去,还真是有几分像死人。
二姨太死的时候,虽然那景象经描述出来也是极惨的,但是并没几个人见过照片,更别提实实在在的尸体,所以讨论了一阵,也就过去了。
这一次不过死了一只猫,亲眼看到这惨象的几个人却都有些毛骨悚然的感觉:到底是什么人这样变态,竟拿一只猫来撒气。
小暑随着看热闹的人群到的时候,猫已经被人从树上取了下来,垫了张纸搁在地下,在太阳的照射下开始散发出异味了。
四周围的人七嘴八舌地发出叽叽喳喳的说话声。
小暑发懵地看着死猫,头被太阳晒得昏昏沉沉的,眼睛也有些发酸。
明明前一天,猫还是活蹦乱跳的,明明…
吵闹声终止于烟云清脆的皮鞋声。
她离开一小段距离站立着,一脸漠然。
她的眼睛在死猫身上扫了一下,又在下人们身上扫了一下,冷淡地道,“死了一只猫而已,有什么好噜苏的,来两个人把它裹起来扔了。”
吩咐完了,她皱了皱眉,眼睛这才落在小暑身上,“你又在这里看什么热闹。怪不得我一大早找不见人。”
小暑滞了一下,慢慢地到她边上去。
两个人默默地走。
烟云抬起手,感到头疼般地按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这猫儿陪了自己那么久,说不难受是骗人的。
小暑埋头走着路,忽然很久之前景仁那把带血的剪刀浮现在他脑海里,他很突然地问了声,“是大少爷杀的猫?”
烟云一怔,脚步顿住了。
小暑抬头,迎面走来的正是景仁,他的身边还有一个小暑从来没有见过的男人。
这个人虽然相貌堂堂,又是西服笔挺,脸上也带着笑,但是那对从桃花眼里却隐隐地透露出阴霾和下流的气息。
一看见烟云,他便笑着伸手与她打招呼,“哎呀。真是好久不见了,烟云小姐。可还记得我?”
烟云看到他,似乎是大大的吃了一惊,人朝后不由自主地退后了两步,脸色从先前的白里又泛起了青,连一个场面上的笑都挤不出来。
小暑从来没见过她这么失措过。
那人看到她这副反应,却更是笑得眯起了眼睛,“看来你还记得我李金。那么以后烦请多多照应了。”
景仁站在边上,也露出了憨傻的笑。
烟云垂了眼帘不去看他们,一声不吭地转头就走。
一回了房间里,关上门,她立即对着痰盂干呕了起来。
她干呕了很久,拿手帕擦了嘴,然后又不发一言地坐到了梳妆台前。
烟云呆呆地看了一会儿镜子,忽然抬起手把梳妆桌上那些瓶瓶罐罐都往地上一扫,接着埋头趴在桌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她哭了没有多久,门外便响起了敲门声。
烟云无视着敲门声,仍然自顾自的哭。
敲门声止了。
过了一会儿,隔着一层门,外面响起了季社生模模糊糊的声音,“烟云小姐,是我。”
烟云已止了哭,却仍是趴在桌上没有动。
季社生又敲了几下子门,终于是死了心,走了。
小暑看着烟云,一句话在喉咙口卡了半天,终于问出口来,“到底怎么了?”
烟云没有应。
他把她扔在地上的那些瓶瓶罐罐一样一样地捡起来。
烟云忽然从桌上抬起了头来,她的眼圈红红的,声音也沙沙的,“小孩子,你又懂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