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雪里通常夹着雨,落在地上积不起来,既堆不成雪人,又打不成雪仗,没有什么趣味,与尘土混杂在一起,被车轮碾过,行人踩过,最后整条街都是一副泥泞不堪面目可憎的样子。
十二月的初七正是这么个雨雪天。
一辆辆的汽车冒着雨夹雪驶向位于法租界的顾公馆,规模太大,以至于引发了一场小范围的塞车。
这一天,半个上海滩的平民们茶余饭后的谈资都是同一件事。
织造业大亨顾鸿德讨小老婆,本来有钱有势的男人就算讨十个八个的小老婆也不在话下,奇就奇在据说这小老婆曾经是顾家的养女。养女虽然不是亲生女,却也有些乱伦的意味,于是这喜事便更像是丑事。
丑事本来应该掩人耳目才是,偏偏这顾老板还要这样大张旗鼓地操办,又广发喜帖,宴请了许多上海滩的名流,倒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这桩丑事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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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暑孤零零地坐在柴房的门口,怀里抱着那只瞎了眼睛少了耳朵的白猫。
早在十一月末的时候,他就听很多人用不屑一顾的口吻说烟云快要做四姨太了,以他的年纪,其实并不大懂四姨太是个什么东西,而烟云一如既往,脸上没有一点表示,日子也就照例不咸不淡地过。
前两天府上开始请人来布置的时候,他仍是云里雾里的。
直到今天早晨时隔着老远看到烟云——她的长发挽成了发髻,穿了一身水红色的绣花旗袍,脸上擦着厚重的白粉,双颊和嘴唇上都搓了许多胭脂,像个假人似的任人簇拥摆布着,脚下的步子踉踉跄跄的,好像都不会走路了。
忽然之间,小暑就全懂得了。
只看了一眼,他就感到惧怕般匆匆地逃离了人群跑来了这里。好在这种时候,也没人会发现他在或不在。
雨夹雪是时大时小的,但也总是无休无止地下着,好像不把这人世间所有的温度吸个干净就不肯罢休。
这天气里,坐在露天,他的手脚都是冰冷的,这只猫倒像成了他唯一温度的来源,猫儿也很听话,乖乖地蜷缩在少年的怀里,一动也不动。
眼睛虽然能够闭上,可惜的是耳朵却没办法闭,隔得这么远,还是能够听到刺耳的鞭炮声此起彼落地响个不停。
鞭炮声止了,很快的锣鼓声又响了起来。每响一下,都好像敲在人的心上。
那猫忽然不满意似的“喵呜”了一声。
小暑伸手摸摸它头,“怎么。你也不高兴?”
那猫闷哼着,往他的怀里钻了钻,又“喵呜”了一声。
小暑笑了笑,“你是问我,为什么不高兴?”
猫儿不做声了。小暑闭了眼睛认真地想了片刻,浮现在他眼前的,却是初见时烟云梳着油黑的辫子,穿着蓝色的学生服坐在椅子上俯视自己的景象。
隔了一会儿,又想起来她坐在书桌前面认认真真看书的样子。
不知道怎么的,内心深处却有一种感觉告诉他,像这样子的烟云,可能是这辈子都回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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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老爷结束应酬回房的时候,看到烟云好端端地坐在床头,脸上既没有喜,也没有怒,她低着头,一门心思地观察自己涂了朱红色寇丹的手指甲。
门被推开时发出了声响,但她却是一副完全没有在意的样子。
一直到顾老爷走到了她跟前,烟云仍是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的手指看。
早晨时盘好的发髻有些松垮,几缕发丝掉在她的脸侧,脸上的妆也开始有了晕的迹象。
人老珠黄的女人脸上带着残妆,是很难看的,但是残妆搁在芙蓉花一样鲜嫩娇美的少女脸上,却只有更增添了一份慵懒的妩媚。
这是不公平,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白天在喜宴上时,已有六房姨太太的巡捕房探长宋瑞祺在酒过三旬之后,眯着一双色迷迷的眼睛笑着说,“我虽有六个姨太太,但是加起来,恐怕也抵不上顾老板这么一个四姨太。”
宋的六个姨太太年纪最大的也不过二十一岁,年纪最小的只有十五岁,宋探长这个人的好色,在整个上海滩上,也是出了名的,他阅过的美女,没有三千也有二千九,身边的女人无一不是精挑细选的。
他说出这样的话来,即便只是酒话,却也由不得顾老爷不产生了一些飘飘然的优越感。
这优越感导致他在看着烟云时,胯下的欲望比往日里涨得还要更硬一些。
顾老爷解下腰带,脱下裤子,把那丑陋的部位对准烟云,哑声说,“过来。”
烟云淡冷地瞥了一眼那里,微微一笑,顺从地站起来,半蹲在他身前,伸手握住那东西,毫不犹豫地把嘴凑了上去。
时间久了,她的的眼帘子阖着,细长的睫毛上下抖动着,很有些支持不住的样子,却到底还是一声没吭,也没敢把那肮脏的东西吐出来。
顾老爷并不知道她这时候在想些什么,他也不大想知道。
他只要她彻底明白一桩事情:人的命都是早定好了的,就像泥沼里的鱼一样,再怎么样,死活是都挣扎不出去的。
顾老爷终于抽出了自己的那话儿。
烟云立即像个快溺死的人一样抓住机会呼吸了好几口新鲜空气。
顾老爷笑着问,“你还记不记得,自己的本名叫什么?”
烟云一怔,小巧的唇有些发肿,鲜红的唇膏掉了半边,很狼狈的样子,她的眼里有一瞬间的失神,却还是乖巧地笑道,“好像是什么桢?我还真忘记了。不过本来也没什么好记的。我只需要知道自己姓顾,名烟云就好。不是吗?”
顾老爷不说话,细细盯住了她的脸。
烟云的眼睛开始闪烁飘忽起来。
顾老爷忽然伸手捏住了她精巧的下巴。
烟云就如惊弓之鸟般瑟缩了一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