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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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青山寺与兴国寺,一个出城向东走,一个出城朝西走。不同于兴国寺香火鼎盛,游人如织,青山寺是个清静的所在,此时日头偏西,偶有几辆马车也都朝回城的官道上走。暮鼓晨钟,在悠远的鼓声里,庄王府的马车逆着车流的方向行驶着,车里,戴着帷帽的主人端坐在正中,手指却拧得裙摆的布料皱成一团,暴露了主人此刻内心的不安定。

压不下心慌,元卿不自觉想着待会儿该怎样开口,才能既不得罪皇上,也不得罪沈大人。如果沈大人同意退婚,看在与哥哥的交情份上,寻了个借口拒绝了赐婚,就再好不过了。

可怎么想都觉得是一盘死局。

青山寺周遭多种竹,此时半山腰一片石碑后的竹林深处,沈筠斋负手站着,不远处只跟着他一个心腹侍卫,等人无聊,沈筠斋摸了摸腰间的信,又打开来看了一遍。

信是以元峯的名义交给他的,却不是他的字迹,只说了时辰地点,约他有要事密谈。若不是送信的小厮他认得,他都要怀疑是有人故意捣鬼。

能有什么要事,这个节骨眼上,只有那一件。

他只不过领旨去南方走了一趟,回来皇上却要赏他一位沈夫人。

先前他认定大丈夫要立业方能成家,于是专心科考,幸得圣上重用,这几年他四处奔走,呆在府中的日子加起来不到半年,又不想耽误了好人家的女儿。再然后…走到今天这一步,娶谁也不是他可以决定的了。

庄王府的郡主…

沈筠斋皱了皱眉,有些不耐烦。

“百风,去看看人到了没有。”

“是。”

林中只剩自己一人,和风吹竹叶的沙沙声。

庄老王爷早已不问朝事,只领了一个空有名头的闲职。连庄王府的世子要入仕,都是化了名背着他老子悄悄去考的。即便如此,元峯也只得了修书编纂的官,官品不高,又是文官,称得上一句清流,但远远不如他在圣上跟前得脸。

若是自己还想往上升一升,沈家是靠不住的,想得妻子娘家的势力支撑,庄王府并不是什么好人选。可是沈筠斋想的远远不是这层,他们在圣上跟前做事的,要揣摩的圣意。

机要大臣们是手握实权,但论尊贵,庄王府再没落,好歹也是皇亲国戚,这点上是万万不输人的。体面尊贵,既用皇室拉拢了心腹又不会因为手底下的官儿强强联手坐大而威胁到皇权。

沈筠斋朝着这个思路想了一想,又觉得娶郡主是门好亲事。

圣上的确也是这么想的。

12

青山脚下,元卿抬眼望去,一节一节的石阶,望不到头似的。

“卿儿。”哥哥突然叫住他,元峯下了马快步走到元卿面前,镇静的声音如溪水般不知不觉抚平了元卿的慌乱。

“一切都有哥哥在,别慌。”

“嗯。”

他回给哥哥一个安慰的笑。微风吹动白纱,短暂露出他的面庞。只一眼,不,半眼,已经足够冠绝京城。

他抬脚,提着裙摆,慢慢地往上走。

元峯看着他的身影,神色复杂而恍惚。

他的…妹妹。

跟世间大部分的妹妹都不同。

被保护得滴水不露的庄王府郡主,只因为今年的一场及笄礼,竟然被圣上看中,要嫁与新贵联姻了。

圣上与父亲通过气,虽然旨意还没下,但看父亲满面的愁容,圣意已决。

若他妹妹只是个寻常郡主就罢了…偏偏…

庄王府守了十五年的秘密,说了,是欺君,不说,就得抗旨。

想到这里,元峯心疼只能独自面对沈筠斋那个冷脸男人的妹妹。刚才在妹妹面前还稳重镇静的男人,竟急得快红了眼眶。

为骗妹妹宽心才谎称他们有几分交情,说到底,不过是同榜同年的情谊罢了,哪里会有什么深交呢。

沈筠斋,冷面佛,鬼见愁。

面冷心狠,倨傲自大,偏偏爬得比谁都快。

13

终于见到那块石碑,元卿抚着胸口平复了下心情。

“蕊珠,你在这里守着。”

元卿深深吸了一口气,举步朝竹林深处走去。

“沈大人。”

沈筠斋听见有人焕他,转过身。

声音清澈干净,白纱若隐若现显出如玉的侧脸。

“郡主。”

沈筠斋不卑不亢地颔首。

“大人…”元卿咬了咬唇,留给他的时间不多,还是直接些好,元卿看了一眼他身后的侍卫。

沈筠斋挥了挥手让他下去。

“沈大人…如若圣上赐婚,您能否拒绝?”

沈筠斋神色自若,朝皇宫的方向行礼,回答得滴水不漏。

“圣上隆恩,天意难违。除非,郡主有沈某定要推拒的理由。”

“如果,我…有疾呢?”

元卿取下帷帽,让他看清自己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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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筠斋早在他做这个动作时,就守礼地移开眼。

元卿的指甲深深掐进手心,他视死如归般解开衣襟的第一颗扣子。

苍翠茂密的竹林,抬眼几乎遮蔽了天空。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

帷帽被他扔在脚边,发出一声响动。随后有衣衫掉落的声音。

沈筠斋别开脸,退后一步,眉头紧锁。

良久,他才缓缓地回头。

看见一双平生所见最干净清澈的眼睛。

“如何,沈大人还要娶我吗?”

14

次年开春。

沈筠斋新年是在京外过的,今年是个灾年,粮食歉收加上官商勾结,南方富庶之地都饿殍遍野,如若不是他奉旨查抄贪官富商,将所得之资就地换了开了粥厂,怕是更多的人无法熬过这个新年了。

一回京,马不停蹄,迎接他的就是圣上御赐的婚礼。沈筠斋坐在高头大马上,穿行过大半个京城,身后是十里红妆,沿街都是出来看热闹的人,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一派喜气洋洋的太平景象。

“新郎官儿怎么不高兴啊,娶了京城第一美人,这可是皇上赏的天大的福气啊!大伙儿说是不是啊!”街上不只是谁大喊了一句,沈筠斋连忙理了理纷乱的情绪,再抬头,已是个春风得意的新郎官模样了。

新娘子同样听到了这句,大红嫁衣的袖口也被他拧弄得皱了。

元卿知道他不乐意娶他,可不知怎的,还是娶了。

那天竹林里,两个人之间的秘密,他也没告诉旁人。

轿子拐了几个弯,速度慢下来,像是要到了,他眼前的盖头也跟着摇晃着,红昏昏的一片,晃花了他的眼睛。他迷迷糊糊地下了轿子,迈过门槛,拜了堂,喝了酒,送到房中,四下无人。

他再眨了眨眼睛,感觉眼泪要落下来了。

住了十五年的庄王府,他装了十五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小姐,从此之后,没有父母兄弟,没有郡主,只有冷冷的枕边人,只有沈夫人。

新婚之夜,沈筠斋和衣睡在他身边,没碰他,当着他的面用小刀割破了胳膊,落了血擦在帕子上。

元卿安安静静地睡在外侧,数着龙凤喜烛燃烧落下的灯油。

他成亲了,新郎不喜欢他。

15

元卿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蹭着枕巾嘟囔了一阵儿,一摸眼角,似乎有泪痕。他拥着被子坐起来,帐中无人,外头有日光照进来。元卿半眯着眼睛回忆,梦境已不真切了,只记得好像是他成亲那晚的事情。

那晚他哭了,昨晚他也哭了…

元卿突然有些脸热,完全不一样的哭法。一想到沈筠斋昨晚的孟浪,他手指都软了,扯不住被子,被子往下落,露出他白皙的肩背,满满都是男人疼爱过的痕迹。

元卿把红了的脸埋进被子里,笑意也掩盖在被子里。

现在还没人进来叫他,肯定是沈筠斋出门前嘱咐过了,连女儿都没来找。元卿乐得享受男人的体贴,左右不觉得饿,倒是昨晚闹得狠了身上又乏又酸,他一卷被子,又重新入眠。

这一次,好眠无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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