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千目光诧异地在这两人之间来回流转,难以置信甘仪会因着谁是兴主看谁眼熟而待人如此亲厚——这从来是甘标喜欢做的事情。
青年忘熙反而沉默了。
甘仪起身,走下堂去,锲而不舍地问他:“教书识字?舞枪弄棒?家务杂活?本相花园中还缺一个养花种草的。”
“我不懂这些,也不要你的东西。”
“你懂什么?你要什么?”
“我们替你杀一个人,你放过我们,也不要和任何人提起我们。”
甘仪眼睛瞪大了,孟千整个人都如大梦初醒还听了一回天方夜谭,就差给自己两记耳光图个清醒。
“你说什么?”
“我们替你杀一个人,你放过我们,也不要和任何人提起我们。”
甘仪嗤笑道:“本相不需要。”
“任何人都可以。”
孟千在一边附和甘仪道:“说这句话的不差你一个人。”
甘仪摇摇头,脸上的笑意尚未褪去,面前的青年却蓦然消失无影,他面色一变,才一次眨眼,那青年人又出现在了面前,他松了口气,想着那不过是自己老眼昏花罢了。
可青年人缓缓抬起了双手,甘仪这才看到他手中的发冠,耳边似乎传来了一缕长发披散于肩的轻微声响,他转过头去,加一边孟千的头发缓缓落下,而孟千尚且不明所以地同他对视,直到见了那青年人手中的发冠方才大惊失色。
“你!你……你什么时候……”
忘熙还是没有回答,只是说:“我们替你杀一个人,你放过我们,也不要和任何人提起我们。”
甘仪自孟千身上收回目光,镇定自若地对忘熙说:“不懂的可以学,你很年轻,如果你带来的另一人也没关系,你足以将其赡养。”
“就不能放过我们吗?”青年的眼中氤氲水雾,甘仪自其中看到那无边无际的黑暗与痛苦,两相沉默半响,甘仪闭了闭眼,说:“可以,不管另一人是谁,本相给你们五十两银子,你们走吧。”
孟千听得甘仪这样莫名其妙的决断,难免心急如焚,正要跨上前一步阻止,却又为青年人那一行泪水阻碍了脚步。
“可在此之前,黄泉森林之事,你必须细细道来。”
青年眼中闪过一瞬间的猩红,长枪随手便横在了甘仪的颈边,孟千正要大叫扑上前去,又担心这人狗急跳墙,将甘仪一枪刺死。
“本相这辈子没少被人拿着刀枪胁迫性命”,甘仪轻哼道,“但是本相即为中书省宰相,焚烧黄泉森林一事理当有个交代,为什么林中死去了这么多人?有人来报本相,那屋子中多人挤在一处,更有那些手臂粗细的钢筋铁链。分明大火焚烧,可其中多人手持利器,断喉而死,难道这些人是自相残杀吗?”
他察觉到颈边的银枪正在微微颤抖,锋芒来回之下,将的皮肉层层片开,鲜血汇流于锁骨,浸染那华美异常的宰相服制。
“不……他们都是自尽身亡……”青年的声音含糊不清。
“为什么?”甘仪冷静地追问,他突然发现那银枪恢复了稳重,没有再让他皮开肉绽。
“因为森林起火,他们逃不出来了,被大火活活烧死,未免太难受了。”
这等荒谬的理由,莫说是甘仪,连孟千都不予相信。
可甘仪还是点头了,伸手招来仆役,将忘熙带回客房。
“大人就这么放了他?”孟千手忙脚乱地为甘仪上药止血。
“不然?”
“他太厉害了!”孟千自觉头皮发麻,“一个人可以抵挡咱们那些诸多死士,不是说宁武七营长武艺绝伦吗?有了他,咱们要杀那个七营长岂不是……”
“你忘了那个惨死的古来秋吗?”甘仪一字一句,刺进了孟千心里,“论武艺,七营长比起那个战无不胜的古来秋如何?可他还是死了,就死在我们手上。现在轻举妄动,刺杀一个无关紧要的七营长,你当真以为现在是我们一手遮天的日子吗?”
“可若有忘熙,如何来今日傅远平生死未卜之事?”孟千反驳道。
“本相做事,斩草除根!”甘仪双眼凛然地看着他:“可也不因傅远平武艺高强而有所惧怕!他本是宁武军中第七营营副,逸景早年便有意破格提拔他作营长,其才能可见一斑,如今又有令军侯撑腰,两者加之,才是警惕之处!”
“可即便如此,多留一个得力助手,有什么不好呢?大人就这样放走他,岂不可惜?!”
“你还是不明白”,甘仪摇摇头,“他确实厉害,可注定是孤军奋战,不可能同咱们的人并肩协同,你怎么不去问问那个吏部侍郎顾小舞,让她用人之时,是选一个出类拔萃不可合群的人,还是选一个略显优秀却可协调左右之人?亏得你身为一军军长,还不明白个人快意恩仇与军队拔山填海之区别。”
话虽如此,可孟千还是被他说得晕头转向,不禁问道:“可那七营长不就是武艺卓绝才……”
“只有武艺卓绝,他早就死去,便是逸景与顾小舞本事通天也莫可奈何。他通于随机应变,精于排兵布阵,勇于身先士卒,慧于统筹人心,明于察纳雅言。怎么不想想当初他是如何将我们的杀手一溃千里?难道只有匹夫之勇?洛江红将他送进大理寺牢狱,可他出狱之后何曾为那不足挂齿的往日情愫黯然伤怀?他不是一个杀手,而是武官,是我们看轻了他。”
孟千在甘仪背后做了一副神情不屑的模样,心有怒火地调侃道:“这可是下官错觉?宰相大人似乎越发瞻前顾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