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1 / 1)

然而崔华果然从不辜负他“辣手崔(摧)华(花)”的名号,对女学生一点额外的颜面也不留,训过她窃听隐私的事,又继续发散思维,指着她说:“你看看你,成天蓬头散发,伥鬼似的招摇过市,我就不懂你们这些小姑娘了嘿,这不梳头发有什么好看,到底有什么好看?”

苏好叹了口气,将碎发别到耳后,指着耳钉给他看:“那我要是不蓬头散发挡着点,您又要说我把自己‘扎得千疮百孔,这花里胡哨有什么好看,到底有什么好看’了是不是?反正两样事总得违纪一样,您看着挑吧,您说哪一样?我马上照办。”

“……”

*

心理辅导室里,徐冽站在办公桌前,将解开的衬衫纽扣从上往下一颗颗扣实。

杜康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木讷了会儿,又拦住他,仔细打量他身上这些青青紫紫的淤伤。

“你说,这些淤青都是旧伤,不是今天弄的?”杜康抬起他的手肘,“今早就这手肘和肩上蹭破了点皮?”

徐冽点点头,继续扣纽扣。

“老师也瞧不出这些淤青多久了,你可别骗老师啊?”杜康怀疑地看着他。

徐冽穿好校服,朝他摊开左手,给他看虎口附近那道暗红的痂:“这也是旧伤。”

这痂结在左手掌不太显眼的位置,一般留意不到。

不过徐冽的意思,杜康听懂了。不懂医不好分辨淤青时间长短,这种外伤就好判断了,没个几天肯定结不了痂。

徐冽在拿这道痂证明,自己来学校之前就遭遇过一些不好的事。

杜康还在将信将疑,一旁心理老师下了结论,指指徐冽:“鉴定了一下微表情,没说谎。”

“哦,那你这些伤都是怎么来的?”杜康又问,“家里人知道吗?”

“知道。”徐冽直接忽略了前一问。

见他不肯多说,杜康越发不放心,从裤袋拿出手机:“不行,我还是得跟你家里人打个招呼。”

“欸,”一旁心理老师阻止道,“杜老师,这你可就不守信用了。刚不是你说,只要人家脱掉校服给你检查伤在哪里,你就不通知家长,孩子才答应的吗?”

“那是没想到有这么多其他的伤啊!你瞧这孩子,斯斯文文,安安静静的,一看就容易给人欺负,我得把这事好好弄清楚!”杜康坚持拨这通电话,联系上了送徐冽来的那位高特助,跟对方深切表达了学校失职的歉意,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

“实在没想到,您刚把孩子送来,就发生了这样的意外,幸好孩子没大碍……”最后,杜康自责地说。

“啊?”电话那头炸出一个忧心忡忡的男声,“那对方人没事吧?伤残鉴定做了吗?需要程总给汇赔偿金不?”

杜康:“……”

徐冽:“……”

第6章 二月雨

电话那头是什么人?高瑞高特助,不是一般的特助,是一家资产万亿级上市集团的总裁特助。

这么个背景摆在那儿,有必要对这井井有条,层层递进,面面俱到的三个问题感到意外吗?

那真是一点必要也没有。

干惯了大事的人,就该这么雷厉风行。

杜康告诉自己镇定,以免显得太没见过世面,给学校丢脸,心里悄悄思忖——当初高特助把徐冽送来,说这孩子是兰臣集团程总的弟弟,起先他还以为一个姓程,一个姓徐,可能是不打紧的远房弟弟,现在瞧这不差钱的手笔,就算是远房,估摸着也胜似亲手足。

杜康清清嗓子,跟电话那头说:“连嘴都不爱动的斯文孩子,怎么会动手打人呢?您放心,徐冽同学只是跟那些人讲了点道理。而且对方是携带棍械擅闯学校的人,就算遭到正当防卫,哪敢反过来索赔?”

“那就好,之后如果有什么需要善后料理的,您尽管说。”

杜康又被这“文雅之中带了一丝社会”的气场镇住,看了眼一旁笑着瞧好戏的心理老师,对他指指辅导室的隔间。

周叙让杜康自便。

杜康转身走进隔间,关上房门:“需要善后料理的事倒暂时没有,不过我确实有个问题想跟高特助请教。”

“杜老师请说。”

“徐冽同学身上有很多淤伤,这事你们知情吗?”

“知情,他前阵子在美国没人照看,自己一个人打工生活,吃了点社会上的苦头。”

作为阅读理解能力合格的语文老师,杜康一下就听出了这话背后的深意。

什么样的境况,会让一个未满十八周岁的孩子失去监护人的庇护,流落在异国他乡打工为生?难道徐冽的父母……

“您可以把这件事理解为——”高瑞斟酌两秒,“孩子青春期叛逆离家出走。”

“……”

杜康心里的酸楚还没泛滥就先干涸了。

高瑞继续解释:“前几天程总带他去医院做了全身检查,医生说这些伤已经过了最佳用药时机,用和不用都没差别了。不过也没大碍,年轻人身体底子硬,也没动着筋骨,养养就能回去。”

“那就好,”杜康自顾自点点头,“不过我瞧着真是触目惊心,也不知道今天那点磕碰会不会加重了伤势,虽然孩子一直说没事……”

“他说没事,应该是心里有数,不过以防万一,要不麻烦您领他去趟医务室,给他拿点药。”

“哎,好。”

“那杜老师您这边还有什么疑问吗?”

杜康想了想说:“这孩子吧,话是真少,当然话少是其次,主要看他一点融入新环境的心思也没有,状态有点游离,我就担心……他以前在家也这样吗?”

高瑞沉吟了会儿:“以前倒不这样,话比现在多,也有少爷脾气,不过人总有低潮期……”

这说法听着比较委婉,但杜康大致理解了:徐冽应该是在美国经历了一些事,才转变了性格。

不过或许是不希望把那些事弄得人尽皆知,高瑞没具体展开讲。杜康猜测,刚刚那个“孩子青春期叛逆离家出走”的说法,可能也不完全是真相。

“我明白了,”杜康不再追问,“没事,他脱离校园小半年,难免缓不过来。我们班上氛围不错,我给他安排的同桌也是热闹的性格,应该能带动他,慢慢找回跟同龄人相处的热情。”

*

这边杜康絮絮叨叨讲着电话,隔间外,周叙靠着办公椅椅背,双手交叠在脑后,跟对面人无趣地大眼瞪着小眼。

周叙在南中的老师当中相对年轻,刚满三十,为人也算风趣,跟学生挺容易处到一块。

不过对面这位学生有点油盐不进,普通的风趣打动不了他。

刚才杜康进来检查徐冽伤势之前,周叙正在热身,说了段单口相声想跟徐冽亲近亲近,结果人家像看傻逼一样看着他。

其实徐冽教养不错,即使对他的发言丝毫不感兴趣,起码也给了尊重的目光。

而且周叙也发现——虽然只要不被提问,徐冽都不搭腔,可一旦被提问,他又有着“有问就答”的基本涵养。

所以也不能说人家不礼貌。

只是他单方面被少年的内敛老成衬托得有点傻逼而已。

于是周叙放弃了这场谈话。

他推了推鼻梁上那副银边眼镜,压低声说:“小孩,其实刚才你一进门我就看出来了,你才不是没故事的男同学,压根不需要心理疏导,那对你都是小场面,”为了避免冷场,他添加了一个疑问词,“是吧?”

“还好。”

有答似没答的一句。

周叙又指指隔间方向,叹了口气:“就你们班主任事多,我才给你走个流程,等会儿你就说,我们已经谈完话了,怎么样?”

“嗯。”

“那这就算我俩的秘密了,你别往外说,不然我这半吊子心理老师又挨批。”

徐冽点点头,看一眼辅导室的门:“所以我可以走了吗?”

“这可能不行,我估计你们老班还要把你抓去医务室。”周叙啧啧摇头,“我看你是个懒得说话的性子,与其跟他掰扯半天说不肯去,不如乖乖走一趟来得快。给你一个入学忠告:南中有两个老师,千万不要轻易跟他们争论,一个是你们老班杜康,一个是政教主任崔华,因为这两人的废话,实在太多了。”

*

周叙这话说得不假。苏好就被崔华训了足足小半个钟头,训到耳朵嗡嗡响才脱身。

崔华还亲自把她押回了教室。

她心想错过了时机,估计也没墙角可听了,干脆回到正在上自习课的教室,坐在位子上干等。

结果这一等,却等到班长传话,说大家到点就放学吧,老班有点事,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不跟大家讲本周总结了,晚点和大家在班级群见。

苏好最近困得犯浑,这才记起本周有点特殊。开学报道那天是周三,周四周五考了两天试,这一周已经结束,可以放假回家了。

周末放学前不用听杜康的魔鬼总结约等于捡回半条命,周围一圈人欢呼着,一溜烟抓起早就整好的书包就跑。

苏好却有点心事重重。

杜康不会带徐冽去医院了吧?

苏好逮住班长,问老班干什么去了。

班长说不知道,是隔壁班老师替老班传的话。

大概见她难得问班委话,以为出了大事,班长又问她找老班做什么,要不要帮她去打听打听。

苏好摆手说不用了。

校方关照了她和徐冽,为免引起校内恐慌,凌晨那事必须秘而不宣。学校封小巷的公开说法,也只是说施工队那边工程即将结束,可以恢复原路了。

苏好本来就觉得这事不光彩,传出去指不定惹一身骚,叫人议论她把社会青年引到学校,这会儿也就不想跟无关人士提起。

七班人陆陆续续散了,一个个出笼鸟似的扑腾得飞快,教室里很快只留下值日的一男一女。

女生刚巧是苏好的舍友桑绵绵。

见苏好眉头深锁地捏着手机,桑绵绵走过来问:“苏好,你不回家吗?”

“哦,”苏好随意掀了掀眼皮,“等人。”

桑绵绵两手握着扫把,指指地上:“那你小心点,我们扫地会扬灰的。”

苏好打个手势表示知道了,走出教室,改趴在栏杆上刷手机,有看没看地瞄了几眼朋友圈,忽然被人从后边拍了一下右肩。

她照惯例把头转向左边,熟悉的男声却从右边响起:“真诚点行不行?我从右边拍你,肯定就站在你右边啊。”

苏好翻了个“莫挨老子”的白眼。

陈星风脸皮厚,直接无视她的不欢迎,勾起书包往肩上一撂:“不回家干吗呢?刚在楼下看你苦大仇深半天了,谁又招你了?昨天考场上那事还没消化啊?”

“你一次哔哔那么多话是要我答哪句?”

“这么多年感情,换不来你回答我仨问题?”

“一会儿就回,没人招我,考场那事……”苏好不带感情地机械吐字,说到这里一顿,“本来是消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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