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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初晴(1 / 2)

在樊城安顿下的次日,裴宪因先前走得匆忙,尚有官事未清,便暂回襄阳处置去了。云安这才得知继父辞官之事,而柳氏也并未隐瞒因何带她回旧宅,两件事交叠,让她的心情变得有些复杂。

“阿娘,我心中不安。爹会不会是骗我们的?他是知道娘要带我来樊城,所以才决定辞官的?”

一早,云安习惯而迅速地吃完柳氏送来的汤药,便急切地问起。柳氏心中也还在为裴宪可惜,一叹道:

“娘也这样想过,但问了白肃和送信的小奴,你父亲是去洛阳之前就递了辞表,他是早有决定。”

云安自小尊敬裴宪,如今经历风波,便才知继父原也是个十足的性情中人。但也正因此,她却不得不多了一重忧虑:

“阿娘带我避居,原就是为了避开裴家那三个人的口舌。现在父亲不仅辞了官,还要与我们同住,未免他们不觉得是我们要霸占父亲,碍了裴家的富贵,这也还是让他们抓住了把柄。我是不怕的,娘今后要如何自处呢?”

柳氏静静听着,始终不曾显露一丝忧切,反是笑了:“这十几年,娘尽心理事,也算对得起裴家了,如今只要你好,娘也什么都不怕。他们再是不满,对自己的父亲还是孝顺的,也一定清楚父亲的为人。云儿,放心吧,娘自有计较。”

云安是心疼母亲的处境,这样的初衷由来未变,而柳氏也不过是为女儿的处境。母女这一交心,各自都安然了许多。

偏这时,钟娘忽然走进内室,双眉紧锁,像是出了大事,却又迟疑不已,结舌难言。母女相视一眼,云安先问:

“钟娘,你直说便是,能有什么事呢?”

云安只想樊城这块地界远离纷扰,而她们又才来住下,应该不会有什么要紧事。可钟娘的脸色越发沉了,这才无奈开口:

“大公子、二公子,还有瑶娘子忽然都来了!也不知为何!”

母女才说到这三人,不想人就到了,而这罕事又难道会是好事吗?云安性急,当即跳起来,不屑道:

“来得可真快!只怕就是知道父亲不在,才敢前来挑衅。钟娘,你去告诉他们,说我就来!”

云安自有浑身的胆气,但柳氏却是摇头,将她拉回了榻上:“娘才同你说过,你又忘了?娘先去看看,你不许乱跑!”

云安根本没把自己当个伤者,想着那三个人更是沉不住气。但见柳氏一副不容反驳的严正神情,她也不敢十分违拗,支吾了两声,点头应下了。然则——

柳氏前脚才出门,云安还是悄悄跟了上去。柳家也是世代官宦门第,不过子息渐薄,到了柳氏这辈,只有她一个女儿。因而柳宅也非寻常宅邸,亭台院寝都与裴府不相上下。

云安远远相随,转廊过院,好一会儿才来到前庭。一见,竟好不热闹!原来不止那三人,一并长媳朱氏,次媳林氏,女婿苏润全都到了,齐齐整整三对,六个人。

云安藏身门楼之后,倒一时辨不清他们的来意了。只因多出来的三人并不像裴氏兄妹那般不逊,尤其是长媳朱氏,自来贤淑贞静,常年也能帮衬柳氏。

且先留着心,云安还是准备见机行事。

那一边,柳氏也不辨他们的来意,但才和云安商议过,心中并非完全无底,便先以礼相待,微笑道:

“你们父亲才回襄阳,路上可遇见了?这个时辰来,想必是赶了夜路,先进中堂歇歇吧。”

三对夫妻闻言互视,倒都不接话,也没有挪动脚步。柳氏不禁疑惑,却又实在瞧不出他们有恶意,便细想,觉得他们许是来试探的,索性决定坦言:

“云安的事情你们应该都清楚了,她是我唯一女儿,我不会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这十几年,我不敢居功,但于你们,也算无愧。如今你们都大了,成了家,为人父母,该能体谅我这份心。”

柳氏终归是个柔顺善良的女人,就算是提点,也没有把话说得太透。六人仍是站着,像是在认真听,也像是不为所动。

“至于你们父亲辞官,我也是后来才知。他的为人,你们不会不懂,这等公事,我是无法左右的,你们不必多想。他要在这里住下,我不能赶他走,但你们若能劝动,我也不会有任何不满。”

话说到这里,六人中还是朱氏先有了反应,眼圈红着,暗扯裴端的衣袖,希望他能开口。但裴端低下眼睛,依旧无言。

柳氏一笑,淡然又道:“柳家虽不比裴家富贵,却也有几分薄产,足以度日,我和云儿绝不贪图旁人的东西。另外,我已年过四十,不会再有生养,你们也不必多此一虑。百年之后,你们的父母自然合葬,我有云儿料理就够了。所以,一切放心吧。”

坦坦荡荡,清清白白,柳氏把所有想说的话,也是多年的心意都吐露了。她感到无比轻松,也不必再去忖度他们的来意,权将此刻当成一个契机。

云安听清了所有的话,却做不到像母亲一样坦然无谓。她觉得母亲不必将姿态放得这般低,更不必顾及那些人的感受。于是,她不愿再忍,也不等那六人回应,小跑着冲了出去。

“阿娘,你何苦呢?!他们哪怕略知好歹,也不会十几年来处处冷眼!”云安一身挡在柳氏之前,两眼狠狠瞪着裴氏兄妹,柳氏一惊,却已拦不住女儿的脾气。

然而,见到云安的六个人却是惊惶失措的,莫说反驳,就连半分气势也无,甚至是有些陌生的。

云安不理这些,扫去冷蔑而尖锐的目色,先指着裴端:“你是长子,我也从来称你一声长兄,可你自私自利,又患得患失,根本不配冢子的身份!就是你最忌惮我娘生下男孩,分去属于你的家产,但若不是我娘,十年前长嫂难产,你的一对双生儿女根本活不下来!你以怨报德,寡恩薄义,一定会遭报应的!”

云安所提的旧事连柳氏自己都不曾刻意去记,她心头一揪,也难免酸楚。而这件事也正是朱氏多年来感恩扶持的源头,她泪如雨下,挥手拍打着裴端的肩背:

“大郎,你说话呀!真的是我们做错了,你说呀!”

裴端已是脸色愧红,但口唇颤动,就是发不出一个音。云安望之蔑笑,继续指向下一个,次子裴靖。

这位二哥倒不像大哥那般极重名利,只是为人佻达,人云亦云,常跟着裴端起哄,冒失轻慢,也不把柳氏母女放在眼里。

“裴靖,你也是做父亲的人了,可想过自己的前程?知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除了学你大哥好高骛远,你还会什么?又何以教养你的孩子?是不是要教他们坐吃山空呢?”

云安对裴靖的口气缓和多了,只是纯粹的讥讽。裴靖无言,果真又去望了眼裴端,兄弟俩一齐低了头。那林氏向来静默,是个没有主张的女子,此刻也只有避开目光。

训斥完兄弟二人,云安自自然然看向了裴紫瑶,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一重。这可是个“劲敌”,比她兄长跋扈得多,明里暗里不知挑过多少事端,又给了柳氏多少难堪。

云安径直走去,却先郑重地向苏润行了一礼,道:“苏公子与阿姊成婚年余,小妹还不及正式拜见呢!公子原来生得这般气度不俗,真可谓人中龙凤,如此一比,倒显得阿姊失色,配不上了!”

云安并不了解苏润,但看他一直护持着裴紫瑶,便想这对夫妻大约早成了一丘之貉,是不必客气的。而云安这般言辞,也不过是照搬裴紫瑶去岁对她的嘲讽,以提醒她,那响当当的一记耳光。

这苏润倒真是个单纯的人物,只看云安教训二兄,气势咄咄,也不辨深浅,便看了看裴紫瑶,一时无措。裴紫瑶却哪里听不懂云安的意思,目光闪烁,脸色发白,也不说话。

云安深吸了口气,从容又道:“算我命乖,不如阿姊有福气,但若阿姊是来看小妹笑话的,那小妹可要提一提旧事了。众所周知,我不过是裴家的继女,与那世交郑家原无机缘,便是说,该嫁去洛阳的是阿姊。可谁知阿姊抵死不愿远嫁,便将这高门贵婿让给了我,这才另定了苏家的婚事。如此退而求其次的典故,不知阿姊有没有向苏家坦陈呢?”

当日裴紫瑶甘受云安一记耳光,没有去告状,便就是因为云安以此“典故”威胁,说要坏了她的婚事,让她声名受损。如今云安当众宣讲,便是豁出了整个裴家的脸面,再无顾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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