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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我已经预料到自己的死亡,没想到在一片刺眼的白光中,我睁开了眼睛。
视线所及是四面漏风的集装箱棚顶和被风吹起,洗到浆白的窗帘。
我揉了揉眼睛,一时难以置信。这景象近几年来只出现在梦里过,自从我去华亭打工后,从来没有回到县城过,后来听说集装箱被认定是违章建筑,被拆除了。
其实从一开始集装箱就不该住人的,也许是怜悯,也许是考虑到拆除后没有安置房给我们父子住,城管们多次收到举报也没对我们的家动手,只是一次次上门来劝说父亲换个地方收垃圾,你被邻居投诉了。
父亲只能手足无措地捏着衣角,小心翼翼回答:“可是我也没办法……我们没地方住。”
城管也看出来我们确实没地方去了,相互商量了一阵子之后,拉着我父亲去角落,劝说他这样也不是长久的办法,最好去市政府申请经济适用房,虽然远一点,但是好歹遮风避雨,也不会再被邻居举报。
父亲不说话,只是看着磨损的鞋尖。
他连经济适用房也买不起。
有几次城管里有心软的,还会留下几百的钞票。
也有脾气差一些的,痛骂了一堆诸如父亲素质低,赖皮之类的话,最后还是只能离开了。
真要拆了铁皮房,他的辖区里就要多出两个流浪汉了。
这里冬冷夏热,居住起来和舒适两字毫不相干,可此刻我心里却觉得幸福极了,感激死前一瞬还能做一个怀旧的美梦。
正在这时,有人掀起门帘进来,手里捧着铁脸盆,一旁挂着毛巾,和声细气开口道:“乖乖,起床洗脸了。”
侏儒父亲笑眯眯地捧着脸盆站在我面前,脸上的皱纹挤成一团。
集装箱里是没有通水的,洗漱和做菜都需要去隔壁邻居家水井接水,有时候父亲为了让我多睡一会儿,会直接兑好温水放在床头才喊我起床。
这个梦竟然这样真实。
我有些出神,看着已经死去多年的父亲站在我面前,恍如隔世。我承认,虚荣心作祟让我在顾长逸认亲时心里有过几分庆幸和得意,心里想着果然是有个上流社会的亲爹,只是原本优渥的生活被人偷走了而已。侏儒老头怎么可能是我亲爹,要是深究年龄,我出生的时候,侏儒已经五十多岁了。
可是在死前一瞬,我无比希望自己真的是侏儒老头的亲儿子,远好过那个虚伪恶毒的顾长逸。
脸上忽然滚过一阵热意,侏儒父亲紧张地伸手用毛巾给我擦脸,嗫喏道:“乖乖怎么哭了,是不是做噩梦了?”
这一切触感都如此真实,反而衬得被情人作为替身,被亲爹开膛破肚,割皮取骨的经历像是一场梦。
我眨了眨眼,忽然升起推测,难道之前的经历只是一场异常漫长而真实的噩梦吗?和父亲生活在铁皮房里才是真实的现在?亦或者我重生了。
为了确认这个猜想,我接过毛巾在脸上胡乱擦了几把,就起身去寻找挂在墙上的镜子。
镜子是因为裂了一道缝被人丢掉的,父亲因为吝啬和节俭,在拾荒的时候看到了觉得保存状况还算不错,就捡回来一直贴在墙上使用。
很快我就找见了映在水银镜里的面容,熟悉又陌生。
熟悉是因为我已经在镜中见了这副尊容二十余年,陌生是因为这张脸上尚带稚嫩,脸颊圆润,皮肉紧实,看起来最多不超过十六岁。
我又迅速去看桌子上的课本,桌上摊着几本书,都是职高高一上学期的教材。
在父亲担心的表情和叮嘱中,我忽然有了人生重新来过的真实感,父亲是高一上学期学校要求购买校服后不久落水死的,重生的时机竟然这样巧妙,一切还来得及。
在劫后余生的庆幸中,我一把抱住了父亲,忍不住呜咽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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