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接受心理治疗半年之久,从一开始见到一点儿光亮就害怕,听到‘绑架’、‘赎金’就颤抖,到后来学会将所有情绪都隐藏在心头。
手指甲的伤好了,爷爷带着她离开香港,她有些不知所措。
香港是她从小到大生长的地方,也是她受过伤害的地方,她怕这里,却又熟悉这里。
离开香港,前往帝都,那里又是一个陌生的,需要她适应的新场所。
爷爷在她心目中严厉又不苟言笑,是不敢亲近的,那一刻却成为她唯一依靠了。
她拉着爷爷的手,怕自己走丢,那小小的手紧攥着他,一刻也不敢松懈的。
她随爷爷拜访老友,第一次看到了裴奕。
裴家的气氛与冯家的华丽、冷漠不同,裴奶奶拉着她的手,问她名字,问她多大了。
爷爷与裴老爷子说话,罕见的露出笑容,大人们都其乐融融,她眼角余光却看到了在角落的裴奕,靠着墙壁,咬着上唇,一脸不服气的样子,逗得一群人乐不可吱的。
“站直了!”
先前对她和颜悦色的裴晋淮厉声喝斥,“站没站相,成什么体统!”
“他摔坏了他爸的一把件,是战友送的,他爸罚他呢。”
裴大太太有些心疼又好笑,一说完,裴奕又‘哇哇’大哭,周围人笑得更凶。
她有些同情,他哭得脸涨得通红,脸上泪水被他脏兮兮的手一抹,花猫似的。
大人们都在说笑,他肆意哭了一阵,看没人理他,又闹得更凶了。
冯南向他走了过去,轻声细气的学着哄他:
“别哭。”
她拿了帕子替他擦脸,那脸颊肉呼呼的,兴许是有人理睬他了,他借势下坡,逐渐收声。
他长得玉雪可爱,跟裴大太太眉眼是十分相似的,那双眼睛被泪水洗过,黑亮无比,那双乌漆漆的眼珠盯着她看时,有种全心全意盯着她看的专注感觉。
像裴奕这样的小霸王,天之骄子一样,身为裴家的长孙,老爷子把他捧在掌中怕摔,含在嘴里怕化了,天不怕地不怕,怕的就是没人理,她陪着他玩简单的‘石头、剪刀、布’的游戏。
他喜欢出剪子,每次都出同一个手势,她哄着他开心,次次都让他赢,很快把他哄得破涕为笑。
大人们说话时,两个孩子在角落里,自成一个世界。
冯中良带她回家的时候,裴奕抱着她不准走,非要留她在家里。
“阿奕,不行的哦,冯南是冯爷爷的孙女,要回家的。”
裴大太太试着想跟儿子讲道理,裴奕不听:
“不准走,她在我家,我养!”
这童言童语逗得裴老太太笑得直不起腰,裴大太太也忍笑逗她:“你怎么养?”
“我饭分给她吃,”他大声的保证:“住我房间里,玩具给她。”他想去房间里搬自己的玩具,诱惑小女生,却又怕自己一放手,冯中良就把人带走的样子,有点儿可怜兮兮的。
“妈妈,妈妈。”他抱着裴大太太的腿仰着脸撒娇:“下次我听话,不闯祸了,我要留她下来,行不行?”
他一向霸道不讲理,家里宠得要命,裴大太太心软得一塌糊涂,抱着儿子哄:“冯南姐姐要跟着家里人回去,你要是想她,咱们再请她来家里做客好不好?”
“她是我家的人。”他一听要求不能被满足,顿时翻了脸,一句话又逗得长辈啼笑皆非。
冯中良忍俊不禁,逗他:“冯南姐姐姓冯,怎么会是你家的人呢?”
他对着冯中良也不见畏惧,下巴一仰,腰一挺:“那改姓裴!”
裴老太太看他浑不讲理,爱怜的摸了摸孙子:“姓怎么能随便改呢?又不是旧社会嫁人。”
“嫁给我,嫁给我!”
他跳着脚喊,又让一群人笑出了声。
那个时候谁都没想到过,一个幼稚孩童的话份量有多重,都拿他当成说稚气话。
裴奕要锁门拦人,要去找自己的武器保护‘自己人’不被带走,但冯中良最后还是带着冯南走了,他跟在车子后面哭天抢地,指着冯中良大喊坏人,差点儿被裴晋淮揍了也丝毫不肯认错的样子。
谁都以为孩子的记忆力是最短暂的,没有人把他说过的话放心里,以为他很快就会遗忘冯南,就连冯南也是这样认为的。
当在她的认知里,父母、亲人都会在关键时刻遗忘她,她没想过一个才见过面的孩子会把她放心里。
但从那以后,裴奕却三番四次的出现在她生活中,陪她一起长大,喜欢跟她说话,以她为中心。
她上学时,他也闹着要跟着去,裴家拗他不过,为他准备书包,他装了自己最心爱的玩具。
两人不在同一个年级,他却不顾家长、老师的阻拦,非要背着东西去她所在的班级。
他是裴家的长孙,他要坐冯南身边,要赶走坐她旁边的一个小男生。
小男生不肯走,他勇敢的跟人打了一架。
孩子的世界是没有等级之分的,裴奕年纪比别人小了好几岁,自然吃了些亏,但他骨子里有一种狠,挨打之后也能忍疼,用牙咬、用脚踹、用手捶,把比他大了五岁的男孩儿打得哭唧唧的惨叫去告老师。
他一瘸一拐的胜利,一张漂亮的小脸被打得乌青,还十分骄傲的样子,坐到了冯南的隔壁。
他的脸刚与桌子齐平,样子有些滑稽,眉梢那里破了皮,身上衣服也皱皱巴巴,老师被哭哭啼啼的小朋友唤来,有些为难的样子。
冯南替捧着他的脸,问他痛不痛的时候,他还在耻笑刚刚告状的男生:“他比我更疼!”
裴晋淮来的时候,一脸铁青,要把他带走,先前被打时都没哭的孩子,此时抓着桌脚死活不肯离去,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喊‘冯南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