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烟月伴黄昏作者:风亦飞
第4节
想明白之后,冷月澜的眼里瞬间转了好几种情绪,最后恭敬地道:“臣遵旨。”
冷月澜余毒未清,如今说了这么久的话,身体已有些不堪重负,渐露疲态。冷筠见状,站了起来,说道:“你的身体尚未痊愈,不宜劳累,再歇一会吧!朕先回宫了。”
冷月澜此时全身无力,又有冷筠的责备在先,因此并未下榻恭送,只是恭敬地说道:“臣恭送陛下。”
冷筠回首看了冷月澜一眼,只见冷月澜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长发如瀑,精致的脸被烛火染红,宛如涂了脂胭,让人忍不住心旌摇曳。
冷筠收回目光,转身离去,没有人看见,在他转过身的那刻,他眸里的思绪变幻莫测,似在极力隐忍,黑沉得吓人。
当那抹明黄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后,冷月澜便开始回忆那夜的情景,却只记得萧段那张坚定的脸,以及他那血迹殷然的手腕。
他的心绪纷乱,忍不住想起初见时萧段那风神俊朗的模样。从初见那日,他便觉得此人隐藏得太深,虽然心中欣赏,却不敢与之深交,交谈时也只说五分真话,免得到时候被他推入万丈深渊,永无翻身之日。
然而今天,他命悬一线,却是这个人以血相救。他虽不懂医理,却知道蝎蛇乃剧毒之物,若要以血相救,绝不可能只用少量鲜血,而以血解毒之事更是世间罕见,一旦泄露出去,世人皆觊觎萧段的血,萧段将永无宁日。
这些事情萧段在救他之前必定清楚,但却义无反顾地选择救他。
从他半梦半醒中看见萧段那张脸开始,他心里筑起的冰墙便渐渐崩塌,胸口如浸温泉,暖意充盈鼓荡。
冷月澜心里挂念着萧段的事,即使疲累至极,他仍不愿意就此歇息,忍着倦意向门外喊道:“来人!”
程古闻声,立刻推门而入,恭敬地走到榻前候命:“臣在!”
冷月澜压低声音吩咐道:“本王已醒之事不要声张,对外就说本王仍昏迷未醒。”顿了一下,他补充道:“对萧段和魏煦不必隐瞒,省得他们担心。”
“是,殿下!”程古在不经意间看到冷月澜那长发如瀑的性感模样,立刻垂下眼帘,免得亵渎了尊贵的主子。
冷月澜的眉宇间已盈满倦意,一双狭长的眼睛半张半阖,声音有气无力:“萧段在哪里?”
程古低着头,目光一直投向地面,答道:“萧段已两日未归。”
冷月澜心里暗忖,这萧段果然是半夜潜入厢房救了他,没惊动任何人。如此一来,萧段便并非文弱书生,甚至武功在他之上。这萧段,竟隐藏得如此深……
既然萧段半夜潜入厢房救他,必是为善不欲人知。思索至此,他暗下决心,为了让萧段安心,他只当不知情,但对于这个救命之恩,他却永远不会忘记,倘若萧段有需要,他必定以命相报。
主意一定,冷月澜心里豁然开朗,又吩咐道:“你去打探一下萧段的消息。”
“是,殿下!”
当程古抬头时,见冷月澜的脸色愈加苍白,不禁担忧地问道:“殿下可是要歇了?”
冷月澜的意识已开始昏沉,他闻言点头,在程古的挽扶下躺好,闭目歇息。程古为他掖好丝衾,这才退了下去。
厢房内一室幽静,连呼吸声亦清晰可闻。冷月澜听着自己的呼吸声,感受着自己剧烈的心跳,想到那个不知所踪的人,心里一片忐忑。
那人为他割脉献血的一幕在脑海里模糊又清晰,时刻提醒着他,他欠下了别人的命债。
“萧段……你这是为何……”
一声呼唤,带着复杂难辨的思绪,被揉碎在那线条优美的唇边。冷月澜在一幕幕明明灭灭的回忆中沉沉睡去。
第9章神交弥笃
在湘河岸边,落日残霞铺满半边天,宛如一道艳丽的胭脂,灿烂夺目,让人不舍得移开眼睛。
萧段睁开双眼,随即又被窗外的残阳迫得重新闭上,待适应了那道强光,他才掀开眼帘,把目光转向守在榻沿的朱逢时。
朱逢时与他四目相对,目光中带着斥责之意,但他扶起萧段的动作却十分轻柔,每一个动作都让萧段感受到他的关怀和爱护。
“先喝药吧!您已经昏睡三天了,您不知道您刚回来时脸色有多吓人。”朱逢时端起桌上的药碗,凑到萧段唇边,并调整成方便他喝药的角度。
萧段迅速把碗中的药汁喝干净,然后迫不及待地问道:“你可有熙王的消息?”
朱逢时闻言,原本平静的眼眸顿时冷了几分:“虽然您的血可解百毒,但失血过多也会致命,请您以后慎行。”
萧段却只是轻轻一笑,说道:“放心,我有分寸。”
朱逢时千言万语被哽在喉间,想发火又发不出来,只觉得无比郁闷。这些年来,他一直看着萧段长大,看着他从慈眉善目的少年变成如今七情不动的模样,他以为萧段心中只有复国,其余一切皆无视。
然而,萧段遇到了熙王,熙王端庄优雅、风华绝代,竟把冷心冷情的萧段吸引住了。
他们为复国布局十年,眼看着白天择即将入局,却不料横生枝节。虽然熙王暂时不会成为他们复国的阻碍,但他心里总有种隐隐不安的感觉。
看到朱逢时陷入沉思之中,萧段心里挂念冷月澜,忍不住又再问道:“熙王……”
朱逢时甩过来一记眼刀,神色冰冷:“熙王至今昏迷未醒,白天择提出带熙王到雪月山找雪药莲治毒,但陛下尚未回应。”
萧段闻言神色微变,声音转冷:“原来他在打这个主意!”
朱逢时并未对此事多言,只是转移话题道:“您失血过多,不能过于劳累,不如再歇一会吧!”
萧段却迅速掀开丝衾,以极快的动作穿靴下榻,说道:“我先回熙王府看看。”
“倘若他的毒未清除,您是不是打算再让他喝血?”朱逢时已顾不得主仆之分,抓住萧段的手就把他按回榻上。
“一般人中蝎蛇之毒五日即死,今天已是第五天了,我必须回去看看,若有状况,可及时应对。”萧段虽然容色淡淡,却没妥协的意思。他一直谨记自己的使命,时刻不敢忘,但纵然如此,他仍然想暗中守护冷月澜。
两人对视片刻,朱逢时的眼睛里无喜亦无悲,却沉静得诡异。少顷,萧段的语气一转,声音带着几分恨意:“难道你想看到白天择把他带回南岐?我以为你会歇尽所能给白锦添堵。”
语毕,他下了榻,整理好衣衫,虽然脸色仍然苍白,但却俊雅依旧。
朱逢时收回目光,终于妥协:“请时刻谨记您的使命,勿使我们的多年努力毁于一旦。”
萧段闻言,转目回望朱逢时,眼眸坚定如昔,唇畔慢慢漾开一抹冷酷的笑意:“放心,我从来不敢忘。”
说罢,他走向门口,后背毕挺,那倔强的背影让人忍不住心酸。
朱逢时怔怔地注视着空寂的厢房,突然意识到,萧段纵然性情冷漠,却始终是一个人。既然是人,便难以摆脱七情六欲。过了片刻,他才发出一声迟来的叹息,低声喃呢:“您设了局等着白天择入局,却不知您自己也入了一个名为爱情的局。既已入局,还能全身而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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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月澜再次醒来,已是月上花梢之时。程古在外面打探了一天,依旧找不到萧段的任何踪迹。冷月澜虽然知道萧段只是失血,不会有性命之忧,但一个人突然失去踪迹两天,总让人心里担忧。
冷月澜每当闭上眼睛,浮现在脑海里的总是萧段的手腕鲜血奔流的模样,那种窒闷的感觉几乎让他无法喘息。
他掀开丝衾,下了榻,走到桌前,为自己倒了一杯水。就在此时,门外响起了几不可闻的交谈声,他全身一震,快步回到榻上,盖好丝衾,闭上双目假装昏迷。
少顷,随着一声轻响,门外的人走了进来,脚步声渐近,冷月澜努力控制住自己的呼吸,心跳如鼓。
来人在榻沿坐下,凝视他片刻,这才说道:“殿下可是醒了?”
冷月澜听到萧段的声音,忐忑的心终于平静下来,缓缓睁开眼睛,与萧段对视。
萧段的脸虽然俊美依旧,但看起来却有几分苍白憔悴,原本便瘦削的下巴又尖了一点,一双总是笑得温和的眼眸里盈满关怀。
那一刻,仿佛整个天地都沉寂下来,只余他们互望的目光。以往他们对视的目光总带着几分隐忍和深沉,温和有之,关怀有之,但却总有所保留。只有此刻,他们抛却种种隐忍深沉,感情真挚,无声胜有声。
少顷,萧段的目光慢慢往下,落在冷月澜苍白的嘴唇上,问道:“殿下如今可有不适?”
冷月澜唇边蕴笑,温声道:“本王的身体已无大碍,只是使不上力。”
“那就好。”看到冷月澜安然无恙,萧段总算放下心头大石,他的眼帘半垂,藏住眼眸中的思绪,关切地道:“殿下大病初愈,不宜劳累,最近多些歇息吧!”
关于献血救人一事,萧段只字未提,就连他这两天失踪之事也只当从未发生过。冷月澜便遂了他的意,只当不知此事,但他待萧段的态度却温和了许多,连平时带着几分冷傲之色的眉眼也柔和了下来。
冷月澜沉默片刻,缓缓起身,一头光可鉴物的长发披满身。萧段见状,立刻把他扶坐起来,并为他的后背垫上软枕。
待坐定之后,冷月澜如实说道:“陛下今天来探视本王,他命本王继续假装昏迷,本王纵然想劳累也有心无力。”
萧段闻言并不觉得惊讶,但他眼眸里的笑意渐渐褪去,换上几分沉重之色。良久,才缓缓吐出一句话:“看来,要变天了……”
冷月澜的眼帘缓缓垂下,语气沉重:“陛下会在适当的时机让逸王看到希望,即使逸王不反也会被陛下逼反。”
萧段点头,语气淡然:“陛下和逸王斗了这么多年,是时候作个了断了。”
逸王野心太大,冷筠又岂能容他,他们之间已注定难以善始善终,而且在这场角力之中,没人可以独善其身。
冷月澜轻轻把散落在胸前的长发拢到身后,那不经意间表现出来的风情让萧段忍不住心弦如沸,他按捺住心里的思绪,关切地道:“倘若逸王有异动,他必不会放过殿下,殿下万事小心。”
若换在以前,冷月澜必会认为萧段此乃虚伪之言。然而如今,他却知道萧段出自真心。他的唇边带笑,说道:“放心,他动不了本王。”
萧段闻言,却未放下心头大石,因为他知道,还有一个白锦惦记着冷月澜,如今冷月澜假装昏迷,冷筠又不肯答应让白天择带冷月澜回南岐国治毒,白天择忙了一场却得不到预期的效果,他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说不定哪天会暗闯熙王府把“昏迷”的冷月澜掳走。
想到这里,萧段便暗暗决定,在白天择回国前,他一定要暗中守护冷月澜,不能被白天择掳了去。
接着,两人又聊了一些别的话题,当心里的防备消散之后,冷月澜便发现萧段果真博学多才,他不但擅长诗画、弹琴,还擅长写和戏曲,几年前江南出过一本名叫《浮华》的,讲述一个世家渐渐没落的故事,此书文采斐然,剧情起伏跌荡,被誉为千古绝唱。
虽然当时举国若狂,但人们对那位名叫“净世玉”的作者却一无所知,而负责出版的人也守口如瓶,虽然此书的读者曾猜测过多名才子,但最后都一一排除了。除了出版的人,至今仍无人知道此书的作者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