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昨个就念想的膳食,忽就没了胃口。
但念着身后的男人一夜不曾安睡,凡自个稍有动静,他便睁开双眼,或问她是否要水喝,或慰她不要害怕,以为她又在梦魇。
寅时初的时候,腹中饥饿,还闹着他去做了碗汤饼过来。暑热天,膳房中的膳食都以新鲜为主,即便拜冰镇着,至多一个时辰,是故这个点自然不会备吃的。寻常隋棠凌晨饿了,忍一忍也就过去了,但如今身边趟了个人,她半点不想凑合。蔺稷当是在军中养出的本事,手艺还不错,一碗汤饼加了在糖醋料汁里绊过的鸡蛋丝,点了麻油,隋棠用了大半碗终于饱了,但剩下两口丢下又觉不忍,犹豫间,他十分默契地接过用了。如此已近平旦,他才彻底睡实了。
隋棠想着夜中光景,将腾起的恼意压下,扬起下巴点了点对面席案,“你今个起得晚了,久未用膳,我让他们煮了米粥和蛋羹,去用吧。”
蔺稷全然未发觉隋棠前头的不快,坐来席案后,只见米粥软烂,蛋羹滑嫩,还有两碟特意去辣的小菜,忍不住又看对面的妇人。
看一眼,又看一眼。
“还吃不吃?蛋羹一凉就腥了。”隋棠被看得生出笑意。
她今日穿了一声白绫滚金边的襦裙,外头套一袭鹅黄薄纱,近六个月的身孕已经难配腰封,便索性撤了未戴。如此跽坐在案,乌发洁衣,叠浪成雪,端雅丰盈似月下神女。
然神女过于威严,隋棠颦笑鲜活,用食两颊微鼓,眸光清冽生俏,更似神女怀中白兔。
“蛋羹我用一盏便够,分你一盏。”蔺稷起身端来,“你多用些,如垂耳一般就更好了。”
垂耳闲来就是吃食,已然滚滚如球。
隋棠一口汤饼梗在喉咙,掀起眼眸看他,“啪”地一声放下玉箸,“我饱了,你自己用吧。”
话落,扶腰起身。
跽坐的姿态,她已经需要腾出另一手撑住席案方能站来,寻常自有侍女托她臂膀。方才蔺稷从内寝转出,兰心早早便识趣领人离开,屋中只剩得夫妻二人。
门外候着的侍女眼尖,就要入内扶上公主。被兰心阻下,方给了蔺稷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垂耳有何不好!我最是羡慕它,随时同你处在一起。”蔺稷稳稳扶住了她,“环肥燕瘦,浓妆淡抹,卿皆美矣”
隋棠哼了声,拍开他的手催他用膳,自个转来妆台前让兰心给她篦发缓神。
“你今日这样晚了,一会过去营中,军务堆起,晚间且不要回来了。”半晌,隋棠抚着胎腹似想起什么,有些懊恼道,“前些日子不是让董真与你交代了吗,晚间不要来回奔波。”
“就三四里路,累不着,且当活动筋骨了。”
“我说的不是这个。”隋棠睁开眼,看着铜镜中的自己,默了默道,“你在这宅子内外三层明里暗里伏下人手,不单单是因为这处离鹳流近,以防暗子流窜吧?”
蔺稷将剩下两口膳食用完,顿了顿道,“你在这处,守卫自然严些。”
隋棠转过头,冷眼盯他。
“你如今嗅觉愈发灵敏了,确实是防天子人手的。”蔺稷无奈笑了笑,搁下碗盏起身来她身畔,“真不是要瞒你,你怀着身孕呢,不想你费神想洛阳那些人事。”
他从兰心手中接了梳子,继续给她篦发。
他这厢手艺很不错,头一回给隋棠篦发,是在隋棠眼疾好了之后,他们搬入长馨殿的第一夜。
青铜桂枝台上红烛静燃,仿若他们新婚。她沐浴出来搓着长发就要上榻,被他按在妆台前,说是数日折腾,给她篦发解乏。
她尚且疑他能否将她齐腰的头发梳顺,却意外惊讶他一手篦发的功夫,简直顺畅娴熟。忍不住打趣,“可是在孤之前,为旁的女子调教,让孤摘桃了?”
他也玩笑回应,“殿下果然聪慧。”
后来很多年月里,她给他按揉大陵穴缓解心口绞痛,他则给她篦发消乏松神。
想起他的心绞痛,隋棠不禁黯然,只仰背靠在他身上,侧首抬眸看他,四目相视里,她眸光柔弱依赖,似无他不能存活。看得他除了努力活下去,无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他接了她眼神,与她微笑。
隋棠也笑,转回头重新合了眼。
“当年丹朱计划中,是打算等你南伐之后再行动手。如今就埋下人手,这时间提前了太久。会不会是你多想了。他的死士训练不易,一趟冀州行折损百余人。洛阳又有你兵甲镇守,他练兵艰难,当不会轻易使用。你营中更需人手,不若撤去一些罢。”
“不能撤,我很确定,陛下的死士已经来鹳流湖了。”蔺稷篦发结束,放下梳子给隋棠按揉太阳穴,看着铜镜中睁眼疑惑的妇人,叹道,“数日前,承明来此劝你后回营途中,发现了端倪,且被人跟踪,若非我着人接应,怕就要遇刺了。”
“那些死士都是由何昱统领,难不成是他们发现了老师身份,欲要除之?”话到此处,隋棠怒从
中来,一下坐直了身子,“本是同根深,老师都被他父兄逼迫至此了,他们还不肯放过他!”
“当日,我合该一鞭抽死何珣!”
“这个道貌岸然的东西!”
她盛怒中,一时喘息连连。
“你又不是头一日认识他们,何苦动这样大的气!”蔺稷见她眉间紧蹙,手按在胎腹上,呼吸也重了起来,“可要给你唤医官?”
隋棠摇首,孕中情绪来去如风。
她转瞬展颜,将他拉来身前,覆手在腹部,“他动了,很活泼是不是?”
这是蔺稷头一回感受到胎动,隔着他母亲一层血肉,他在他掌心踢动,当真活泼有力。
是她孕育的他们的血脉。
但他却只是问,“他动得这般厉害,你难受吗?”
“这样还好。”隋棠摇首,“若动得再厉害我会和他讲道理的,讲不通我也会凶他的。”
“要不下回我和他讲道理,你负责凶他?”
蔺稷点头,“听你的。”
“他还动呢,你不摸了?”隋棠有些讶异地看着起身的人,她就喜欢孩子动的时候,虽然有时也弄得她酸痛窒闷,但更多时候她可以和他聊天,给他讲故事。
“不摸了。”蔺稷似一下没了兴致,回来至隋棠身后,继续给她按揉太阳穴,目光却在镜中妇人面上流连,“让他别动了,你脸都白了。”
隋棠原本的诧异瞬间化作笑意,对着孩子挑眉。
她重新闭了眼,散开的思绪又聚拢起来,回到前头的话题上,“不过他们要刺杀的不一定是老师,毕竟老师是从这处回去时险遭遇刺的,他们的目标极有可能是你,把老师错当成了你。甚至是我,用我扰乱你。”
“对,这个可能性更大些。”
“所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