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边打边退,只当她心软不愿杀生,遂无声刺穿一个兵士喉咙挑尸扔去草丛。
“怎无反应的?”隋棠急道,“你扔了吗?”
正说话间,一道火光从草地蔓延。
隋棠喘着气,苍白面上露出两分微笑,只是眉宇未展,“你灭口了?不要灭口,活口,要活口!”
承明惊讶那瞬间燃起的火焰,然一时无法问清缘故,但见隋棠那么急切要活口,遂在接连的打斗中,或挑兵士手足筋脉,或刺胸膛避过要害,然后踢入草丛。
一连四五人入内,转眼便见他们浑身起火,哀嚎遍野,四下打滚,然那草似有魔力,滚草身则火焰愈旺,滚到草边则群草往内翻卷,将人拢在其间,根本出不了火圈。
他亦明白了隋棠一定要他留活口的缘故,根本不是什么心软。恰恰相反,死人不会挣扎痛呼,只会默默被烧。唯有生者,被如此活活烧死,方有威慑。
便是此刻场景,卫容带着一应兵甲被生生摄住心神,只当隋棠使了何种妖法。
“不怕死的,大可过来!”隋棠话语又落,“孤自一命,换尔等无数性命,可太值了。卫容,你若死了,卫氏家底便都是你弟弟的了。你能得到的就一副棺材八尺地,不,你连八尺地都没有,因为尸骨无存皆为灰烬……”
隋棠厉声道,“承明。”
承明应声,聚余力于剑,直指对方。
“将军,蔺稷的人来了。”卫容先锋兵伏地闻声,“人数不少。”
如此腹背夹击,当真有被挫骨扬灰的风险。卫容咬牙怒道,“我们撤!”
直待人皆转身离去,承明才失力以剑杵地,撑着回身,看被火光映照的公主。
她一张苍白面容,一半被火照亮,明华圣洁似佛龛上的神女;一半隐在阴影里,血渍残留如地狱爬出的修罗。
“是鬼火草。”匆匆赶来的林群看着下头场景,惊叹道。
“是凤鸟涅槃的火。”蔺稷收回目光,扫过薛亭寻出的近道,翻身上马,经过姜灏时,叹声道,“令君,我已仁至义尽。”
“实乃隋氏儿郎都死绝了。”他重看冲天的火焰,猩红双目泛出泪光,“要一个妇人千里而来!”
第47章 等我回来接你。
“人生本来就是一场豪赌。只是这场赌局, 司空坐庄,他又比旁人幸运些,始终都是赢家。”
“陛下视司空如豺狼虎豹——
“若敢来, 自有与虎谋皮的胆量,力挽狂澜的气势, 如此君主,司空又有何不甘心俯首的?莫言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大厦将倾,船帆残破, 早已处处危墙。陛下当来, 乃臣最望之局面,陛下与司空和平矣;乃殿下最盼之局面,弟与夫和谐尔。”
“若不来,也当有粮来。以粮救人命, 民心军心得矣。是否陛下顾虑司空有吞粮之嫌?若是当真被吞,也不过区区丢失粮草尔, 但换得的乃天子爱民之声名与威望,司空则为小人,天下笑之。且还有臣在, 臣自归君处。”
“以上二者,乃陛下与司空共赢。”
“而如今,陛下与军粮皆不见, 唯见得为君者志不坚, 有术而无道。面对“天赐良机”不知把握任其溜走, 实乃大憾。须知这良机实非天赐而有人专门为之。”
“乃司空顶千钧压力,为臣而设,亦为殿下而设。”
“故至此时此处, 臣心对帝心如滚水沸、热油煎,失意甚深。不知殿下心意几何?”
不知殿下心意几何?
……
隋棠劳乏至极,昏迷日久,却也不曾安睡。脑海中来来回回徘徊着意识散去前,那人抱她入怀时的一句话。
他说,“我粮草未烧,一切安好,一切皆为一场局。让令君与你细说。”
他甚至没有将她送回营帐,只一抱确认她身上无伤,血非她流,便将她交给了随之来的医官。自己匆匆驾马离去。
隋棠醒来,从榻上坐起,陌生的侍女过来扶她。
她缓了片刻,神思慢慢清明。
这不是她头一遭苏醒。
她在昏睡了三日后,原已醒过一回。
醒来了,见得这处主事的最高官员,姜灏姜令君。
姜令君和她说,“六月廿二,殿下来漳河当日,湾子口诱出卫容,便拉开了此番战役的最后序幕。司空已连夜去往前线指挥,暂无暇伴您。当下,且由臣照料殿下。殿下所需所惑,皆可与臣说。”
隋棠颔首,“他说有一场局,劳令君与孤细说,令君说说吧。”
姜灏遂将前后事宜尽数讲来。
讲至最后问,不知殿下心意几何?
营帐之中比不得府邸楼阁,隋棠卧在蔺稷的榻上,如今召来臣子叙话,一时也无帘幔屏风遮挡,只后背垫了一床被褥靠着缓劲,前边置一方毡布作屏。属臣离得远些,尽力将眉目低垂。
隋棠并未觉得不适和尴尬,只在听来的一字一句中,心潮慢慢起伏,又缓缓平下,最后重新热浪翻涌。
手中握紧一物,上有铆钉,就要嵌入她掌心。
不是因为被蒙于鼓中的
气恼,乃因对方所讲种种皆与她来时途中的一梦重合,与她所盼所期一般无二。
令她心神激荡。
她何德何能,梦想成真。
她想起去岁正月里,她频繁登门姜府终得解惑,说服自己留下后,那个男人与她说,“这步你先走,我会还你的,不会让你太辛苦。”
原来,他竟是这样还她,朝着她走来的。
不知殿下心意几何?
姜令君还在问。
隋棠太累,心绪起伏太大,一时张口没能发出声响,只死死握着手中物,后缓缓松开,爱怜抚摸。
眼泪夺眶时,她的唇瓣还在哆嗦,语不成调,话意模糊。
但与她一般遗憾却又满怀欣慰的尚书令还是听清了,她说的是“不虚此行”。
姜灏起身拜辞,未再扰她,只让她好好歇息。
她松了口气,听话歇下,如此一睡竟又一昼夜过去。
醒来,便是此刻时分。
数日的修整,汤药的喂养,让她精神恢复了大半。侍女过来给她盥洗,告诉她眼下是六月廿六的傍晚,司空还在前线,不曾归来。
她倚在榻上,摸索到了数日未曾离手的东西。
他的一只护腕。
那晚,她已濒临绝望。
鬼火草将夜空烧亮,敌军的人马退去,护她的人拖剑上前。
承明受得伤比她重得多,胸膛、手臂、足腕都是刀剑伤,身上血和汗连成一片,踉跄跌向她时,撑着最后一口气抓上她的手,让她握住剑。
她除了抱好他,握牢剑,什么也做不了。
在接连的躲避、跌撞中,她已经不记得最初承明给她指定的方向,不知何处是所谓的“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