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一片,竟是提前给她佩的缟素。
隋棠自不知他缘故,但闻他也不喜,忽就有问题欲问之。
她想问,“君为贵”和“民为贵”,他择哪一处?
然转念一想,若是暗子告诉了他前头勤政殿中事,他不说真话,只随她所择,岂不无甚意思!
遂闭口咽下了这事。
只闻他话语道来,“明日我要前往西山广林园,此去半月有余,殿下照顾好自己。”
十一月廿三乃冬狩开始,今日已经廿六了,隋棠想起来。
对于四季狩猎这事,她知道一些。原是隋霖告诉他的,这本该是天子主持的盛事,但自来洛阳,皆由蔺稷主持。
这厢倒不是蔺稷霸道,实乃隋霖自己也有考量,狩猎多箭矢,乃刺杀的绝妙时机。他不敢涉险,索性便也不争。
但有时想想,还是多有不甘。
蔺稷主持围猎,时期不定,完全是看朝中战事局势。若是战事多,则直接取消。若如今岁这般,一年之只打了鹳流湖一场仗,那他是一定会举行围猎的。
隋霖当初就说了这些,隋棠问他,“为何仗少,蔺稷便一定会举行围猎?”
隋霖摇首,道是不知。
于是,隋棠这厢正好问向蔺稷。
蔺稷闻言笑道,“臣于闲时举行围猎的目的,乃开展军事演习,模仿真实作战。一来可通过围猎挑选新的武官人员,给东谷军中上层将领增添新血液;二来锻炼基层兵甲,使之始终保持作战状态,而逢真正的战事,则心态平和如常,不至于过分紧张,丧失性命。”
“但这毕竟是模仿、演练,将士们多来不会当真吧?练练筋骨自有道理,你说可锻炼心态,孤不信。”
“殿下还挺能直戳要害。”论起这遭,蔺稷兴致高了些,一边烹茶一边娓娓道来,“臣主持的广林园狩猎,是有死亡指标的,千分之二。”
“千分之二?”隋棠闻来一场狩猎,竟设立了死亡指标,不由心下大震。
“就是每五百人中允许出现一个死亡名额,其所属上峰和作为敌军的一方皆可不但责任。五百分之一的死亡率,放在狩猎之中确实是较高的比率了。但是若放到战争中,都够不上最轻烈度的战事。有时两军开战,阵前战还好说,若遇攻城战,许是转眼间,一个队便没了,一个营便散了,兵甲都是数以计十地死去,尸体肉眼可见地堆起来,活着的人来不及挪动步伐已经足踏血地,身被血染,再有一个晃神便也成了亡魂。”
釜锅中水汩汩沸腾,蔺稷的声音有些黯淡下去,只缓了缓将酥油兑开,按比列倒入温好的鲜牛奶,再添枣碎和风干茉莉花,持勺慢慢搅动。
“所以,臣在狩猎之中添之死亡名额,使演练成真,涉及生死。如此平素训练,将士们多吃一分苦,多上一分心,来日马革裹尸战死沙场的几率就少一分,归来见父母,传子嗣、与妻共白首的机会便多一分。”
一盏煮好的牛乳茶被送到隋棠手中。
茉莉花香清幽,牛乳奶香馥郁。
隋棠手心贴在微烫的盏壁上,手背被一双更大的温暖的手拢护着。
这之前,她本想说,“你风寒才好,左右那处也已经开始了三日,你不去也无妨。这样冷的天,在府中养养身子。”
但如今问他一番话,隋棠明白了他非去不可的缘故。也同时觉得,无须再问,在他眼里,君与民,何贵之。
他若觉得己身最贵,只为功名,便不会在意底层兵士的生死,他们皆是他追名逐利的武器和棋子,武器损之可换,棋子用之可弃,反正可以源源不断招人征兵再来。
但是他带他们战亦想带他们归,且将行动付诸在非战时的寻常岁月里,便是将他们作人看,尊重爱护着他们的生命,亦不愿轻易征兵作战。一来未必能战,二来兵从民中来。兵即是民,耗兵即是损民。
隋棠低垂的眉眼抬起,无法视物的双眸静静望向对面人,心生对英雄的敬仰。
“殿下怎么了?”
隋棠摇首,笑笑道,“孤有些汗颜,本猜想围猎是你因喜好娱乐尔。”
蔺稷挑眉,“不妨碍娱乐,臣也确实喜欢。下回待殿下身子好了,臣带你同往。”
话到这处,蔺稷突然凑上前来,“该是臣汗颜。”
“你汗颜甚?”
“臣汗颜没有为殿下考虑周全了。殿下如此聪慧,课业学得甚好,骑射原也可以安排上了。等过了年,臣给您寻老师。”
隋棠心中暖流又起,携卷前头敬意,轻轻挣脱他手掌,端来那盏热气未散的牛乳向他伸去。
扯到伤口,累她微微蹙了眉,却依旧难掩笑靥明丽。
“右臂疼了吧,作甚?”蔺稷看着送至眼前的杯盏,“这茶甜口,哄小姑娘的。”
“三郎喝。”小姑娘眨着眼睛,白绫上现出张合的轮廓,嗓音甜丝丝,堪比那茶。
蔺稷无法,抬手欲接过,却见小姑娘摇了摇头并不松手。
“孤喂三郎。”她说,“在孤手里喝。”
第29章 太后来看她,她高兴又抗拒。……
翌日才至卯时, 天还未亮,蔺稷便已起身。
“不是说,广林园就在洛阳城外五十里处, 便是风雪天策马一个多时辰也就到了。”隋棠睡眼惺忪,抬起一条左臂欲给他扣腰封。
蔺稷嗔道, “殿下对臣是一点不上心,今个臣着盔甲的。”
“孤下回一定记得。”隋棠眉眼弯弯, “司空大人,伺候孤更衣。”
“天寒地冻, 作甚?”
“送三郎。”
蔺稷瞧着没摸到他腰封便早早缩回被衾的手, 低眉笑了下。转身倒了盏茶回来榻畔,从被中拉出她的手。
妇人眉间拧川,明显不情不愿。
“没让你起来。”蔺稷将那盏茶递给她。
“孤不渴。”隋棠裹着被衾,哈欠连天。
“给我的。”蔺稷低下头来, 嗓音温沉如水,“和昨晚一样, 喂我。”
猫儿一样的公主,脑子尚且模糊,动作也拖拉懒散。
“如此便算殿下送三郎了。”男人在她耳畔低语。
妇人顿时撑起身子, 赶紧握上茶盏。
彼时,蔺稷已经洗漱毕,那样近的距离, 他身上还有皂角的味道。凑身饮水时, 整洁的鬓角触过妇人手掌边缘。茶水就要见底, 他微微再靠近了些,恐她久撑失力扯痛伤口,便又伸出一只手隔被褥掌在她后腰……
天还是黑的, 天地间飘着雪花,屋内铜台烛火幽幽,晕出淡黄色的温暖光华,将缱绻在一起的两幅身影投在窗牖上,浑似一人。
一人独坐窗下,天光已经大亮。
门边滴漏发出声响,即将午时。
隋棠想起晨起的事,白绫覆眼的面上笑意柔婉,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