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铛,流苏贴着鬓角垂在耳畔颈间,粉白襦裙绣满玉片和宝珠,拥簇出水晶一样的人儿。
风过,仰头,都是清清脆脆的声音。
踩着凤头履或是踏着小鹿靴奔来寻她,总是未见人影先闻铃声。然后才是踢掉靴履,曲着小短腿爬来榻间,伸出一双玉藕般的手,水汪汪的眼睛眨啊眨,“母后,阿粼饿了。”
四岁小公主,嘴上还留着小天酥一点残渣,颊畔沾了一滴牛乳,胖乎乎的小手抓来一块饴糖饼,说是奉给母后的。
“阿母,吃——” 小公主已经睡着了,宫人给她盥洗,但是夺不下她掌中的点心。
只得年轻的皇后亲来,捧过黏糊糊的小手,咬过捏揉的不成样的饼,柔声细语,“好甜!”
天伦就这么多,她为人母给她的爱就这么多。
再见时,孩子已是碧玉年华。
十三年光阴似流水。
五月微醺的日光将她拢罩,她长高了,穿一袭不怎么合身的曲裾深衣,虽是时新的料子,但明显大了许多,空荡荡套在身上。头发挽了飞仙髻,簪一方白玉嵌珠的华胜。但她眉宇透出一股倔强,似努力破土的春草,同这鲜花般温婉娇媚的妆发配饰很不搭。
何太后看着从桥那段走来的少女,难过又愧疚。
闻儿子要去接她回宫,衣衫饰品都是她亲自准备的。母家侄女和隋棠同岁,她每年就照着侄女的身量给她缝制衣裳,但总会放大一个尺寸。
小姑娘爱吃贪睡,定然比侄女丰腴些。
今岁终于能给她穿上,却……
镶金嵌珠的华胜在阳光下折射出冷光,刺痛何太后的双目。她的孩子、这皇朝唯一的公主,皮糙色黄,身形消瘦。
她拨下红宝石缠金护甲,向她伸出手。少女笑盈盈搭上五指,甜甜唤她“母后”。
她牵着她走下金水桥,风一吹,眼泪就掉下来。原是掌心感受到她指腹的粗粝,抬来细看,十根手指头已经生出茧子,甚至还有未消的冻疮疤痕。
“母后,是不是阿粼磨疼您了?”她将手缩回去。
“怎会?”何太后握紧她。
“那母后哭甚!”少女反手握住母亲,“阿粼都回来了,也长大了,这般高兴的事。”
少女扬着头,挑起细眉,阳光落在她眼里,晕染眉梢。索性还有一双眼睛,似幼年明亮生辉。
清泉濯石白,白石粼粼尔。
阿粼。
可是今朝,阿粼白绫覆眼,连眼睛都失去,看不见了。
只能一手扶于侍者,一手提起衣裙,再也不能风一般扑向母亲。
阿粼跑不快了。
何太后不堪面对,脑海中只一遍遍想着“阿粼跑不快”,仿若她不是眼盲,只是足伤。她便依旧可以看见孩子漂亮的眼眸,看见女儿的眼中倒映出自己最初模样。
心痛欲裂。
反倒是隋棠,听她泣声,抬手给她拭泪。
她的手相比刚刚回来,已经稍好一点,但薄茧尤在。于是手抬了一半,笑嘻嘻从袖中掏出拍子,给母亲擦去眼泪,“母后别难过,不就是看不见吗,还能治的。再说阿粼觉得这会儿比先前还好一些呢!”
“不要这个。”何太后丢开帕子,握着女儿的手贴紧面庞,恨不得将她搂进骨血里。
波斯菊阵阵浓郁的馨香迎风拂来,两只鹦鹉来回争吵的声音慢慢清晰,隋棠便知是入了章台殿院落。
她抽回手不给何太后亲昵。
正跨入内殿,何太后见她缩手,还藏于身后,一时心下愧意更甚。只缓了缓神欲扶她去案前坐下。
“这边——”然而才转头朝向隋棠要给她引路,忽觉温热鼻息喷薄在颈畔,还未回神竟是面颊被亲了一口。
“阿粼可不想给母后刮毛躁了。母后的脸又滑又嫩,还香香的。”隋棠窝在何太后肩头低语,“女儿再亲一口!”
“啪嗒”一声,扎扎实实。
何太后被哄逗得脸色发红,心头熨帖又酸涩,忍不住戳孩子脑门,“正经坐下,好好用膳。”
“母后去哪?不与儿臣同桌共膳吗?”
“母后哪也不去,就在你对案。”何太后掩口咳了两声,留下兰心帮衬崔芳一同给她布膳,自个扶着徐姑姑的手绕过旷地脱靴跽坐下来,“母后风寒未愈,别过给了你,今日且一人一案。”
隋棠“哦”了一声,已经从侍女口中接了碗盏,舀过两勺伴着白糖鸭皮的豆腐脑用下,又持箸夹来软烂的麻椒鸡丝,进得专注又认真。两颊微鼓,像只白兔。
何太后默声看了她半晌,终于红着眼也开始进膳。
膳后母女二人挪来东暖阁,禀退侍女闲话家常。
“你前头说眼睛总还能治,这会比先前好多了,可是能看清楚些了?”
司空府的医官大都挂职在太医署,当日对长公主联合会诊,这般大的事何太后自有耳闻。奈何她轻易过不了金水桥,出不得宫门,便也无法细知情况。心下着急,便发了旧疾。这会瞧见女儿,自当百般细问。
“但母后观你用膳举止,仿若还是看不见东西的样子。”
“能感受到一点光亮,女儿说的原不是这遭!”隋棠搁下茶盏,压声道,“母后,四下有人吗?”
何太后摇首,“没有,你说你的。”
隋棠想了想,垂眸遮掩羞愧,仅用母女二人能听到的一点声响絮叨,“我牙口中的药不是被蔺稷发现拿出来了吗?其实相比惧他,我——”
“如何?”何太后凑身道。
“
我更多是松了一口气。”隋棠丝毫不敢抬首,仿若是一个叛徒在说话,“原先藏在其中,我、我可害怕了。后来入了司空府身边也没有自己的人,眼睛又看不见,不好取出,我都不敢正常饮食。阿母不晓得蔺稷回来前七日,我没被急死也被饿了个半死。我说现在比先前好些,是与那七日作比。”
女郎的头越埋越低,话语越来越轻,“现在……”
“现在你至少可以畅快说话,自在吃喝。”何太后一把将女儿揽在怀中。
“母后可千万别把这还告诉阿弟,别让他觉得我不用心,我瞧他也不易,先前见他时,他不是眼中布满血丝,便是眼下乌青。反正我还是会尽力帮他的。”隋棠趴在母亲肩头,“我若能看清,入府取出丹药藏好也没什么,但留在牙口中女儿委实害怕,我……反正母后一定一定莫与阿弟提我这点心思。”
何太后泣不成声。
“母后又哭,不然我下回不来了!”隋棠转过话头安慰她。
何太后被逗笑,边哭边抹泪,缓了半晌,“……母后小厨房煨着燕窝梨羹,你用了在这会歇个觉,母亲和你一道睡,抱着你睡。”
才用午膳,隋棠愣了愣,然闻吃食,终是头如捣蒜。
通报的黄门和送膳的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