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毕出顺道给余茭使了个眼色,余茭心领神会地退下,顺手带上门。
“什么事?”他捋了把拖沓的袖子,余人舒现在多忙他不是不清楚,说只为点无关痛痒的小事进宫他才不信。
姬远走上前把信给他,“祁小写来的,六子找到了,俞方志也找到了,一群老熟人齐聚梅溪,估计能玩得很热闹。”
快速看完信的虞毕出无力,觉得脑袋又隐隐作痛起来,不由自主偏头揉了揉太阳穴。
“头疼?”姬远拿掉他手里的信,“别看了。”顺手帮他揉太阳穴。
“要不要叫个太医来看看,你这两天精神不太好。”
虞毕出聚精会神地看着他的眉眼,心说自己精神不好的原因你还不知道。嘴上道:“真像你说的不是什么十万火急,我也不必精神不好了。”
他推开他的手,靠在龙椅上,微微闭上眼睛叹了口气,很快又恢复精神气十足的模样睁开眼,“说说看,什么想法?”
“没什么想法,暂时打不起来,不用慌。”他靠着虞毕出坐下,拿起那份信又扫了一遍,补了句,“而且现在这边也没这个精力,是吧?”
虞毕出盯着他的后脑勺,抬手按了上去,低低“嗯”了一声。
“哦,”姬远说:“我一会儿出趟宫,去闻游那儿看看厂子安排得怎样了,顺便去孟家一趟。”收到对方不情愿的眼神,他立马堵回去,“我一个人就可以了,这节骨眼上大家都忙着,你也赶紧干该干的,完了早点休息。”
他站起来,丢给虞毕出一个眼神示意——赶紧准,我早去早回。
虞毕出有气无力地坐起来,扯了扯一边的嘴角,不答应也答应了。
姬远微笑,头也不回出门了。
被剩下的虞毕出不知为何又深深叹了口气,有些烦躁地盯着一旁发起呆来。
十二月中旬,天气可不是一般的冷。虞都虽然是南方,可往东两百来里就是海。每年一到冬天,那奇异刁钻的风就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稀里哗啦的吹,可谓六合上下全无死角,吹得人心神荡漾,心猿意马,心花怒放……
姬远出门没几步路就冻得打哆嗦,他本想披件皮草,但这边不兴这个,上大街太突兀了。可这风实在吹得人骨子里疼。
他正想着,余茭匆匆跑上来给他披上一件大氅,边道:“皇上让您多穿件衣服,早点回来。”
听完这话,姬远有些怔然。他很快回过神来对余茭摆摆手,“你也赶紧回去,别冻坏了。”
余茭“哎”了一声,又顶着大风跑了。
顾闻游住在城西的柳巷子里,那片名不如实,不是寻花问柳的地方,都是大户人家清净宅院,蒋绛的宅子也在那儿。至于为什么要挑这么个地方求清净,就只有住在那里的大老爷们知道。
姬远的突然到访让顾闻游吃了一惊,之前为了找萋萋采采弄丢令牌的事,虞毕出一直没有再联系他。虽然朝廷颁布规模修船以及顾商的恩惠条件,但公私这方面他还是分得挺清。
所以这一次,真是受宠若惊。
顾家宅子的布置不全是尚彧的风格,外屋还好,内屋……就他招待姬远的那间屋子,似乎是有意清出的偌大空间,整块地面铺着厚实的毛毯,正中央放着张不大不小的矮桌,周围凌乱地摆着一堆方形长形各种奇形怪状的枕头和玩偶。
顾闻游看了眼就明白了,和姬远解释,“刚萋萋采采在这儿玩了会儿,有点乱。”
他话音未落,训练有素的仆人已经上去收拾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姬远还是有点纠结那俩倒霉孩子的倒霉名字,唯有面上还算处变不惊,淡定地随顾闻游入屋。
毛毯十分软和,他蹭了两下,抬头,“你很适应那边的生活。”
顾闻游笑:“久了自然就适应了,什么都会习惯的。”
姬远点头,两人相对无言。
一小会儿后,顾闻游说:“我知道你是来问建厂的事,现在大过年的,招募大批劳力不容易。不过这事迫在眉睫,我明白。”他笑着皱了下眉头,端起茶水喝,“我暂时雇了批工匠在自己院子里,年后第一批材料应该能出来。毕竟你们的模型还是纸上谈兵,先拿这缓缓的时间做个样品怎么样?”
第25章第二十五章
姬远露出一个理解的表情,“你办事我们都放心,我来这趟是想问问关于咸杞的事。”
他也端茶喝了口,表面功夫做得分毫不差,因此显得极为认真。
“那边的资料我都看了,包括你后来送来的那些。”他低头,表情晦暗不明,“咸杞花了近十年时间发展兵力,你说尚彧只剩两年不到时间……硬碰硬,估计没办法……”
有些东西即便不愿承认不想承认,但事实真真切切摆在那里,谁也没办法。
顾闻游看他这样子反而莫名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又想出了什么经天纬地的法子呢。”
姬远抬头直愣愣地看他。
对于这直视而来的不友好的目光顾闻游不以为意,更显得有几分坦荡荡,“姬远,不是我说,盛极而衰是历史必然,真正经历数百年的王朝屈指可数,对这些单个人力无法企及的事,你们也想开点。”
“我今天来不是让你劝我抽身而出的。”
顾闻游突然大笑,捂着肚子戛然而止,“想从我这儿找突破口?”
姬远没说话,不过此时已经不再那么有底气。
“我猜,”他长出了口气挑着嘴角道:“你一定和毕出说,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就一个兴起十年的小国联盟么,肯定有办法解决。对吧?”
他无言以对。
“姬远,我一直在想,你看你从头到尾都活得那么憋屈,怎么就劲劲儿的呢?从前是,现在还是。哦,我说的是你忘了的那段时间的事儿。忘了挺好的,可你那副假慈悲能不能收收,你累吗!”
揣着副圣人的假心肠,却处处干着害人的事儿,这是多犯贱。
“所以你这边是没办法了是吧?”沉默了一会儿的姬远道。
顾闻游无力,这是个死倔的,该听的话不听,只有自己注重的东西一根筋到底。
“办法我不知道,方便可以行一点,”他垂下眼皮,泄气道:“年后我要交一批军货去咸杞,你乐意可以跟着去看看实际情况。”
“你向咸杞倒腾军火?”他睁大眼睛,险些直接拍桌而起。
“我是个商人,有一大家子要养活,”他面似沉水地敲了敲桌子,“今天坐这儿,也不是看着什么往昔的情分,只是纯粹看中尚彧未挖掘的发展前景而已。我给你们建厂,那是各取所需,至于别的……呵,我知道你很多东西不能接受,但是皇上明白就够了。”
姬远硬憋着缓下这口气,觉得喉咙有些哽咽。
顾闻游看着他的样子许久,当年的初心仿佛历历在目,却没什么感觉了。
没人能活在向往里,也没人能保持最初。
这是世上最愉快也最不美好的事之一。
姬远不喜欢这种敞亮的大屋子,一没动静就死寂死寂的,到处盛满尴尬。只是他现在的年纪尴尬少了,多的只是对不可为之事的无能为力。
“我接受了,”他惨淡地说,“年后就麻烦顾老板行个方便,姬远感激不尽。”
对这套疏离的惺惺作态顾闻游没意见,不过他说:“顾某言出必行,倒是你,最好先得到皇上的应允,免得最后空准备一场。”
姬远不知道顾闻游对他和虞毕出的看法是什么,他现在要考虑的事太多,乱糟糟的,空不出脑子去揣测别人的想法。
他告辞之前,顾闻游把萋萋采采叫出来认了认生人。俩小丫头都长得俏皮可爱,不怕生又活泼,无奈姬远面有菜色,提不起精神,草草应付了两句,难得落下一个不讨人喜欢的第一印象。
出了顾府,不近人情的冷风呼呼不断,姬远抬头望了望几乎无人的左右两边街道,有些惘然。
他慢腾腾挪开步子,心不在焉的,一时忘了本要去孟家的打算。
一辆马车与他擦面而过,姬远没注意,马车却在他身后行进几步的距离中停了下来。
“咳、姬公子。”车窗中探出半个脑袋。
“蒋绛?”
失忆后的姬远一直称“蒋绛”为“蒋大人”,话语尊称,口气却生疏怠慢。这几日他挺注意自己的言行不暴露不过往,可惜今日处处坎心,那一点缜密心思都被抛之脑后了。
蒋绛对这变化没有表现出异样,他仍旧虚弱地咳嗽了两声,有些费力地道:“正好,这儿有些东西要送进宫,这两日我身体实在不行,就请姬公子代为转达一下吧。”
姬远愣了一下,答应:“好。”
蒋绛道谢,顺便在整理东西的时候请他喝了杯热茶。
姬远强打起精神让自己不发呆,目光随搬运东西的下人移动,随口问起要转送的都是些什么。
“主要是药贴,还有一些小玩意儿,是给玫玫的孩子准备的,她还有三个月就临产了。”说起自己媳妇儿的孩子,他完全事不关己,但又听不出一丁点冷漠和别扭的情绪。
姬远突然想起玫玫肚子里的孩子是小乔的这件事,眼神空白了一下。
蒋绛瞥了他一眼,“之前的老医师去世了,找这副药贴的配方花了不少心思。若早知道你身体这么好,皇上也不用我心急火燎亲自去一趟。”
迟钝的姬远愣了一下,他想事情时反应总特别慢,才反应过来蒋绛口中的药贴是他之前在澎列岛一直用的那个。
虞毕出对他多上心,他自然是知道的,无需外人多言。
反而……他试探地问了句,“你知道咸杞的事吗?”
他没有指明哪件事,蒋绛记不旋蹱,立刻点了头。
得知对方知道后,姬远又觉得没话说了,不是因为解决问题方面的有关任何,而是在想,这件事的局势已经如此历历可辨了吗?
姬远对蒋绛心里没底,之前问虞毕出被他三言两语带过去,也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东西不多,三两下就装完了,马车还有许多空间,正好姬远坐里面,顺路顺回去。
姬远走后不久,一段时间没露面的卓阑突然出现,在蒋绛耳边低语了几句。
听完悄悄话的蒋绛脸色变了一变,没来得及情绪起伏,就剧烈咳嗽起来。一边的管家拿大衣上前,被拒绝。
他缓了缓呼吸,嗓音有些沙哑,“找个安全的地方安置着,别让他露面。”
卓阑训练有素地“是”了一声,恭敬目送他回屋,而后离开。
再说起被冯仕龙就缠上的安烜,他真的对这个不依不饶的半大小子一点办法都没,问题是对方功夫不错,招招利落果断,很有某人的风格。
那天他们直接打到了傍晚,安烜率先退出战局。他是厌恶认输的,不过这样磨叽磨时间的打法实在无聊,也浪费时间,况且他还有事要做。
“招过够了,我承认你厉害。告诉我诸葛韷他们在哪儿?”
冯仕龙显然与他不同,满脸意犹未尽,一双铮亮的眼睛诠释着自己此刻心痒痒的事实。不过他还是老实回了话,“这个点已经有人找到他们,带他们回虞都了,用不着你操心,再继续和我过几招。”
说着又跃跃欲试地摆出架势。
安烜此刻真是有气没出叹,索性一动不动等他一拳打上来。
“你干嘛不出手?”冯仕龙的拳头堪堪收住,有些不满。
“我困了,”他佯装困倦地转了转眼珠,一副对付小孩子的摸样将他的拳头挪开,“既然他们安全我就回去了,你要是见到元畅替我转告一声……”
他转过身无力地叹了口气,冷冷道:“别再多管闲事了。”
等冯仕龙回过神来,已经找不见安烜的影子。
言行不一的安烜没有如他所言直接回虞都,而是直接跳过这个村子去了下一个城镇,继续打听妙西镇的位置。
元畅说得对,他非常讨厌问路,一般也鲜少有人愿意搭理这种懒懒散散一看就不安分的年轻人。只是,讨厌并非不能做,几句话,端个脸色,那么简单的东西,安烜自傲还难不倒他。
到达妙西镇是第二天正午,这是个很小的镇子,统共就六条街,三条横的三条竖的,交叉得整整齐齐,真像有人刻意那把尺子精心设计的。
他对镇子构造怎样不感兴趣,没走几步就上前找人打听,一个四十来岁的瘦高男子与一个十六七岁的寡言少年,也许还有一个二十来岁大大咧咧的半大小伙子。
妙西镇的人情味不浓,说话很冷淡,着实让他碰了几个钉子,花了约莫两个时辰才打听到西面搬来了俩人。他们住的不是客栈,而是本土屋子。那间屋子是半年前卖出去的,三四个月前住进了两个男人,一个就像安烜描述的二十来岁大大咧咧的半大小伙子,另一个三十来岁,不说话,也不出门,看举止像个娇生惯养的大少爷。
安烜寻思了会儿,没猜出那个半路杀出的“娇贵少爷”是什么角色。打听到最后,他听那间屋子的邻居说,昨晚来了几个人,将那三个人带走了,态度还挺好。街里街坊今天早上还谈论了很久,不会真是什么大户人家离家出走的大少爷吧。
和冯仕龙说的时间差不多,他猜想,大概是小五进宫告诉了姬远他们,所以派人来接的。至于那个“大少爷”……反正与他无关,随他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是不是越看越无聊了………………真对不起
第26章第二十六章
诸葛韷与三儿,和姬远行着同一条路线,一前一后由人护送回宫。
稀里糊涂被遣送回来的诸葛韷面似沉水,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元畅之前交代过,让他安心等朝廷的人来接他,不要做出任何反抗的举动。至于诸葛先生为何会听她的话?
……因为打赌输了。
三儿挨着他爹坐,视线时不时瞟向对面的女人,眼中有种警戒一般的情绪。
问旋手里把玩着三枚铜钱,安安静静的,表情凝重又认真。
突然,马车刹住了。她一手将铜钱握进手里,看了对面缄默的父子一眼,撩起前帘,看到前面马车蒋家特有的标记,惊讶地跳下车,环顾了几眼,“这怎么回事?前面就宫门口了还打劫?”
“没见过打劫砸马车的。”离汶不咸不淡地起身,脚边躺着一具脑袋被开了瓢儿的尸体。他望了眼斜倒丢了一只轮子的马车内部,零零散散一堆东西,车辕旁有几道被抓过的痕迹。
问旋走过去,一路盯着地面,在尸体近马车的旁边用脚尖蹭了蹭,“还有个人啊,被拖走的,左撇子。”
离汶:“别管那么多,你先把他俩送进宫去,我去告诉晟主。”
被使唤的问旋“嘁”了一声,一边自言自语一边上车赶马,“家家闭门闭户,光盏不齐,宫门大道正直遇劫,大凶,半月内必有动乱,少则百人……”
离汶无奈地斜了她一眼,冷冷静静阻止她出口成祸,“再磨蹭赶不上城外练兵了。”
此话一出,问旋立刻上车驾马,一溜烟儿绕过事故现场直奔皇宫而去。
几与此同时,阴沉沉灰蒙蒙的天空飘下了大片雪花。
“你们怎么把他打成这样?”
姬远刚恢复一点知觉,就听上方传来这样一句气急败坏的话。
“对这种狗娘养的讲什么仁义,容公子,下一步什么时候开始?”密密麻麻一群人挤满了整间屋子,有五大三粗的庄稼汉,也有看起来弱不禁风的白面小生,只是个个义愤填膺,截然不同的面容上描绘着隶属同根的尖刻。
容古烦恼地撇嘴,皱眉盯了半死不活的姬远两眼,开口,“今天晚上预热,明早正式开始。”
“好!”
逼仄的屋中传来层次不齐的回应声,姬远觉得头有些胀,眼前完全看不见东西。不一会儿,聚集的人群开始散了,陆陆续续的脚步声徘徊在耳边,不知是谁经过的时候顿了一下,然后朝他狠狠踢了一脚,他又失去了知觉。
……
问旋到底没赶上城外的练兵演习,她将诸葛韷他们送进宫,还没交代完事情的来龙去脉,报忧不报喜的宣庚板着一张脸来了。
虞毕出的右眼皮突然狂跳不止。
“启禀皇上,”他一字一顿地说,“姬公子被人劫持了。”
一边的诸葛韷嘴角一抽,心说那倒霉催的小子又作了什么孽?
虞毕出看起来很平静,在无人察觉的哽咽后淡定自若地问事情的来龙去脉。
宣庚将大致经过讲完,又道:“这件事没有外泄,晟主已私下派出人搜寻,请皇上放心。”
他点头,蒋绛做得对,姬远的事是敏感点,之前对王泫的处置在朝中就荡起了一股涟漪,大张旗鼓绝对是不妥的做法。
可是……他深吸一口气吐出来,“告诉蒋绛,尽快……”他换成不动声色谈正事的口气,“再过十来天外来的使臣就到了,别让这件事影响过年的气氛。”
“是。”只是作为传话筒的宣庚毫无压力地答应。
随后虞毕出让余茭安排完诸葛韷的事,便屏退了所有人。
回去路上,问旋一边张望漫无边际的黑夜,一边煞有其事揣度官场政治,“你说谁没事绑那个要什么没什么的小不点?眼红?嫉妒他在皇帝身边的位置?还是那什么什么……”搭话无果,她胳膊肘顶了下宣庚,“给点反应行不行?”本来就够木讷的了,来了这个无聊的虞都后更木了,真不明白这些人心里怎么想的。
宣庚给面子的赏了她一眼,不咸不淡道:“你怎么知道一定是朝中人员干的。”
“废话,小老百姓谁吃饱了撑的,绑他还能卖钱不成。”她觉得理所当然。
“有王泫的前车之鉴,抓姬远除了给自己惹麻烦,还能讨什么好处不成?”他用同样的口气回敬她。
问旋本来就不明白这种事,只是被宣庚讲得不太高兴,就是都讨不了好处,她还是觉得朝中人干的可能性大点,毕竟结怨也近嘛!
第7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