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间垂眼看着那点瑟缩的烛火,声音与沉沉凉夜融为一体:“我听人说,爱一个人,要学会站在对方的角度。”
他生来便与剑打交道,不同人有多少交谈,也不通人情世故,而修真界以实力为尊,当他一剑破万法后,更是不需要费心去懂。
他在这世间独行了上百年,好容易遇见宗邵元和董眉,这两个人不惧不嫌,竟是能跟他说上许多话。
这应该就是所谓的朋友,他想。
后来董眉身死,宗邵元在董眉的埋骨之处建立了六罗门,他刚巧也走累了,便留在了六罗山。
有他坐镇,六罗门的规模越来越大,他的日子却是乏善可陈。
直到他遇见了叶知离。
他一向对感情淡薄,叶知离是他漫长无趣的人生里第一次心动。
当叶知离和六罗门起了冲突,他确实在二者之间摇摆不定,最终只在暗地里不痛不痒说上两句,或者从其他方面加倍对叶知离好以作补偿。
最好的法器最好的秘籍最好的剑法,叶知离收到的时候总会高兴地感谢,可眼底的光却一次比一次黯淡。
初见时的鲜活与热切逐渐消失,他在很久之后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想看叶知离笑,看叶知离跟自己耍点小脾气,看叶知离会跳到他背上让他带着去山巅分享月亮。
所以他打算带叶知离离开六罗门。
可直到叶知离死后重生,一次两次交底谈心之后,他发现自己原来的打算也是错的。
爱一个人,应该站在对方的角度去想去考虑。
说和做缺一不可。
正如叶知离所说,他和六罗门断交,又和叶知离有什么关系,叶知离受的委屈和苦难都被补全了吗?
没有。
而且因为他不够决绝,宗湘灵他们甚至还敢来骚扰叶知离。
他放任的过错自会承担,至于其他的,要先替叶知离讨回来。
两个人如果想要重新开始,至少得把从前的坑都给填上才能着眼未来。
这次他会努力去学,怎么好好爱一个人。
叶知离没去看那盏灯火,而是将目光投向了窗外不甚明显的摇曳树影。
他并不感动,只觉得有些好笑。
盛间不会爱别人,而他不会爱自己。
可他们都明白得太晚,走到山穷水尽才彻悟,也就再没什么用。
听完盛间的计划后,他甚至还走神想起点别的事。
如果盛间将六罗门搞得一团糟,那么六罗门就没空去找陆妄尘的麻烦。
他淡淡道:“关于我们之间的问题,我应该跟你说得足够多了。”
盛间:“我明白。我是自愿的。”
叶知离不愿再与盛间多言,重复了那么多遍,他已经厌烦了。
盛间听懂听不懂、接受不接受,那都是盛间的事。
他抬脚向楼上走去:“随你便吧。”
*
二楼包厢里,姚乌和陆妄尘正在面对面下棋,黑无常则一人靠在躺椅上,漫不经心地擦着双匕。
见叶知离和盛间进来,几人都默契不提楼下那稀奇古怪的气氛,而是自然地聊起了明日潜进西来宫的事。
姚乌折扇一展:“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这心里总是不踏实。”
说起这个,叶知离赶忙向黑无常问道:“于晚音的调查文书能不能再让我看看,妄尘提起的一件事我很在意。”
黑无常从储物袋里随手掏出来一个玉简扔给他:“什么事?”
叶知离:“他说他在和归山见到一个小姑娘,小姑娘身上带着和于晚音长相有关的东西?”
黑无常:“长相?那是什么东西?”
陆妄尘落下一子,转过身扒着椅背朝黑无常道:“我记得不是很清,说画像吧也没那么大,反正是随身携带的。”
姚乌掺和道:“小像?”
陆妄尘不太确定:“不知道。”
叶知离边重新查探玉简边接了一句:“他对人家姑娘的表情记得挺清的。”
姚乌拉长嗓子“哦”了一声,满脸懂得地将扇子在手上敲了两下:“姑娘长得很漂亮是吧~等等,不对,你是剑灵啊,你们剑灵如果找道侣,是不是要找个雌剑灵?你这择偶肯定很困难吧?”
陆妄尘一听这话立马不干了,像是故意显摆那修长双腿似地站起来走了两步,溜达到叶知离身边后又如松如竹地坐下:“我都修成人身了,当然要找人类道侣啊,而且我不喜欢小姑娘,我喜欢男人。”
说完又揽了揽叶知离的肩膀:“像我们小叶子这么软乎乎的,不比又凉又硬的剑好吗?”
盛间脚下一动,将一张圆木凳踢了过去,自己也强行挤在叶知离和陆妄尘中间坐下,冷冷道:“你自己不就是又凉又硬的剑。”
叶知离将神识从玉简里抽出来,面无表情地走到陆妄尘刚坐的位置,与姚乌面对面:“能不能说点正事?陆妄尘能记住那个小姑娘是因为她表情很特殊。”
姚乌轻咳一声,一起将话题拉了回来:“怎么特殊?”
叶知离复述道:“四分得意三分羞怯两分愤恨一分害怕……”
姚乌显然也很迷惑:“……这是个什么表情?”
陆妄尘:“我可以画下来!”
作为曾经的文人,叶知离对陆妄尘可以画下来如此复杂的表情这件事表示衷心敬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