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些天过得很快,大抵充实安稳的日子,总是不长久的。
子微在南海以狐身发令,已经把妖主之位做实,特别是最近几日,各方灵符纷至沓来,他也显得有些忙碌。
人妖到底并非一族,要想和谐共处,还得多做功夫。
楚璠也没闲着。
她为了练习术法,已经将偏峰的小半块山脉都种上灵植,只冬树适应最好,虬木枝高,有苍劲之风。
楚璠折了枝梅花,准备送予子微。
昆仑太过寒凉,天空也遥远苍白,一望无际。
还好,最近也算闻到了花香。
她捻下两朵梅花别在发间,哼着歌转身,却看见雪鹿在和另一头灵兽问好。
它不知何时而来,通体雪白无暇,似鹿非鹿,额上有角,这两具角形态优美,侧枝外伸,玉白透润。
楚璠轻笑了一声,它轻轻踏蹄,行至少女身旁,以角触碰她的手心。
没有实体,是虚幻的灵身。
楚璠叹息一声,“白泽啊……连你也丢下他了吗?”
上古神兽,有自己的骄傲。
一把长剑显露,在她胸口前方,不足两寸前停滞。
青白长剑,全身清透,上覆有游鹿灵纹,剑鞘银花折枝,含着圣洁之气,得万物之灵,是祥瑞圣剑。
其实很不像楚瑜该有的剑。
白泽半跪前蹄,以鹿角轻靠少女腰间,幻化成了一位男子。
他头生双角,衣冠华丽繁复,长袍曳地,眼瞳泛着润金色,“我现在是无主之剑……”
楚璠吓了一跳,摁住他的额角,“别跪……白泽,我可不算你的主人。”
“可他已经不配。”白泽歪头,没有什么表情,“他选择我时,是护心之剑。现在,剑意诛戈,剑心覆灭。”
“他虽未化魔,却也相差不远了。”
楚璠将长剑取下,如往常般抱在怀里,呼了一口气,“你想看到他化魔吗?”
剑灵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灵剑追随强者。”
白泽拢袖跟在她身后,“当年他握住鞘身之时,我便知道,他会变成仙道第一剑修。”
“是啊……”楚璠仰头,鬓上梅花滑落,“我也一直这么认为。”
楚璠又问,“南海如何了?”
“妖主给了龙族机会,不过两位皇女相争,鲛族与大皇女联合,静姝终究略输一筹。”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楚璠思索一会儿,叹道,“腐朽难除,静姝姐姐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良久,楚璠又问,“那阿兄……”
“妖主留下了毕方。”白泽解释道,“轩辕族接过了妖首之责,毕方携轩辕三位长老,压他前来。”
他垂着眸,声音渐沉,“他们在路上。”
“璠璠,他已经不像人了。”
不像人了。
楚璠遥望远方山脉,雪光刺目,折射到脸上,让人睁不开眼,她眉头轻皱,竟不知如何回话。
那位初遇时的小皇子,清癯瘦弱,最重礼法,书卷气极浓,浑身的墨砚香,握住她的手,一笔一划。
赐她名姓,教她识字、知礼。
是她视为恩人、亲缘,最重要的哥哥。
楚璠抚过手中的红梅,叹了一声,无奈笑道,“不能这样啊。”
*
“吱呀”一声门响,薄透天光从缝隙中透出来,流泻至书案上。
子微嗅到了一缕梅香,他未抬头,只是先笑,“你种的花开了吗?”
“今日开了梅,我还种了芙蓉、桂草、木兰……等它们都发了花,我每日给您折一枝。”楚璠将花枝放在他手旁。
“这些花可受不住昆仑的凉气。”子微向来不会打击她,把梅枝妥帖插入长颈瓶中,“好好修炼,以灵气催之,也可长存不灭。”
直到他想把楚璠搂进怀里,看见了她腰间的那柄剑。
折枝银花,身绘灵纹。
子微笑意消退,眉目微敛,“四方白泽,这破碎虚空的能力,倒是进来的无声无息。”
楚璠轻轻抱住他,“子微道长。”
子微皱眉,长指抵住她的额,“你答应过我,不会离开。”
“我没有要离开。”她嗅着子微胸膛间的淡香,努力清明,“但是我得去见见他。”
子微看她,仿佛一眼看透,“多久?”
他继续道,“你若跟我讲,要去陪他,等他执念消褪,乱心渐死……”
子微轻呵了一声,“我便知道,你在床上只会骗我。”
“道长……”
“想都不要想。”子微冷着脸,斩钉截铁似的,“任何事情都可以,只有他,我不许。”
“哦……”
楚璠侧耳,靠在他怀里,听到很沉重的心跳,她小声说,“道长,你只是嘴硬心软罢了。”
“那我体内的剑骨怎么办呢?”她问
', ' ')(',“您一开始就不打算让我见他吗?”
长指在她后背处轻滑,他缓声道,“我帮你取出来,还给他。”
“皮开肉绽的那种?痛不痛啊。”楚璠故意笑着讲。
“妖族道契,有种替身之法,我施术,你不会疼。”
“然后道长替我疼吗?”楚璠摇头,“我不要的。”
子微搂住她的肩膀,声音有些艰涩,“听话……”
“道长,你让我见见他吧。”楚璠笑了笑,“我怎么会离开您呢?”
“昆仑这么冷,我还想给你造个春天出来呢。”
“我跑不掉的。”
*
为保安全,轩辕族走的是阴间道,不见日光,天如泼墨。
阴风吹动,草浪翻涌,一行人渐渐显露。
前方数只鸾鸟赤凰开路,四方皆有人镇守,每人执一条金色锁链,锁链与黑色巨笼连接,牢牢缠捆住那人。
正是楚瑜。
毕方化为红鹤,落在黑牢上的檐勾处,看着他,不免感慨。
一个剑修,没了剑,居然也这般骇人。
他就坐在中央,撑着头似寐一般,长发垂地,绣玉白袍落成了一个圆满的弧。偏偏唇色艳红,肤色苍白无比,轮廓深邃,眼梢垂着一股愁意,有种诡谲糜烂的郁态。
颇觉渗人。
察觉有人看他,楚瑜勾唇,拉出一个笑,“小雀儿……再看,把你眼珠子扣下来。”
草,毕方当真就不敢再看了。
他怎么说也是轩辕族的少主,强忍着心悸,怂而嚣张,“你、你连剑都没了!还敢跟我这么说话……”
楚瑜侧首,瞳色漆黑无光,凌空折下枯枝,翻手射出,剑意多了分奇诡萧杀,沿着毕方的侧翼凌空而过。
一枚红色赤羽,牢牢钉在远方巨木之上。
他实在自找苦吃。
雷霆之气从锁链处狂涌而入,灵力反噬,金光不停闪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席卷进他的经脉里,痛苦无比。
毕方转过头,爆了句粗话,又说,“我不看就是,你何必如此。”
妖族敬畏强者,实力代表一切,毕方心情算是复杂无比。
轩辕长老摸着胡子,也叹,“可惜。”
“非要跟先生争。”毕方缩了缩羽毛,在心里又给楚璠记上一仇。
“不说天山狐多得天独厚了,先生自通天之后,根本未曾有过败绩。”毕方觉得他也算可怜,还想着劝他,“楚剑修,他们两情相悦的,你又何必非要当那恶人。”
“等到魔气执念入脑,你和江逢成了一个样子,楚璠说不定连阿兄都不会认了。”
“凭什么……”楚瑜用指腹抹掉唇上血渍,目下藏光,声音如沙砾滚过,“明明是我先来。”
毕方嘶了一声,还欲再言,刚开口,忽闻一道铃声。
叮铃清脆,似玉石敲击,一道人影立在前方,浑身罩在黑袍里,身上散发着昆仑的灵气。
鸾鸟赤凰皆在前方停滞,他们静了一瞬,忽然躬身,高呼道。
“恭迎妖主。”
黑袍人顿了顿,连忙也弯下腰,她声音模糊,在深夜显得愈发空灵,“我只是妖主使者,担不起这声名号。”
她伸手,白皙指尖上,那块玲珑玉微晃,“让我一人见他。”
毕方听到这声音,歪了歪头,“楚璠你个大笨蛋!”
被轩辕长老踹了一脚,“住嘴,不得无理。”
浅风扫过,女子体态清瘦,她仰起头,黑袍冒兜滑落,黑发如瀑般倾淌而下,被风吹得飘荡起来。
她抱剑而来,这般映照下,脸上也镀了一层绒光似的,浅笑道,“我来还他几样东西。”
鸾鸟赤凰都退下去了,毕方上前,鼓起腮帮子把钥匙塞给她,“你……一个人来的?”
他又开始叽喳,“你问了先生吗?先生同意你来了吗?他要是突然又发疯你能不能行啊……”
楚璠接过钥匙,有些无奈,两指一夹,捏住鸟嘴,“嘘。”
毕方把尖喙抽出来,朝她重重喷了口气,才扑着翅膀离开。
四下皆静。
楚瑜一直很安静,看着她让旁人退下,然后打开巨锁,倾身而来,拽落了他身上的链条,拉起他的手臂。
层叠衣袖下,这双满是剑茧的手,骨节凸起,苍白无比,薄薄的皮肤下,青色血管异常明晰。
楚璠将白泽剑,放在他的掌心。
“阿兄,我还等着你,成为天道第一剑修。”
“我手……”楚瑜笑了笑,目光低垂,“我手所执之剑,是为了身后人。”
他声音空寂,目光不知落在何处,“你知道吗,我本有机会离开,鲛人送来圣水,让我依附他们。”
“可璠璠,我现在并无身后之人……”
楚璠开口,嗓音微哑,试了好几次才发出声音,“阿兄……”
楚瑜伸手,指尖微颤,抚
', ' ')('在她的额心处,“璠璠,回到我身边吧。”
她摇了摇头,又叫了一声,声音扬起,尾稍平稳,“阿兄。”
楚璠显得很平静,“我不再需要,再做任何人的身后之人了。”
白皙、纤细的手指,轻轻抬起,挑落了他的手臂。
四周很寂静,连尘埃落地的声音都变得清晰。
楚璠轻笑,“我这些天,一直在思考,属于我自己的道究竟是什么。”
“世间强大者,好似都要身负罕见灵脉,高绝体质,才能走到大道之巅,像是子微,也像是你。”楚璠沉吟许久,“我得走出自己的道。”
“弱小者也要独自行走,尽管前路险峻。”楚璠眯了眯眼,“我不求强大,不求叱咤风云,但我得为自己活着。”
“如果我未上蜀中灵山,或许只是一个普通人。”
楚璠认真思考,点了点头,“那样也很好。普通很好,平稳很好。为生活劳累很好,为一日三餐所愁也很好。便是死了,也曾经生机勃勃的活着过,那也很好。”
她跟楚瑜说,“我不会要鸳花,也不需要你的剑骨,灵山不留我,我便去凡间。”
“当个卖花的姑娘也很好。”
楚璠望着他,像是在他的眼瞳里看见了重重落影,她把头凑过去,贴在楚瑜微抬的掌心处,“阿兄,把你的半块心脏,还有剑骨,都拿去吧。”
“那不是我的东西。”
楚瑜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受,但是当那个温柔的额头,贴在他掌心之时,像是有种恍惚感。
不如带她一起去死吧。
一手能抓住的头,指尖可以插进去,不用使多大的力气,骨头会碎裂,鲜血会迸发,他们可以一起去地狱。
眼角一滴泪滑过。
他抵着她的额,掌心微拢,恍若摩挲,流连许久。
当青白的光芒笼罩,那光流映在人脸上,灵气由涓涓细流变成山河大川,从楚璠的身体里,回到了他身上。
他输掉了。
楚璠轻笑,这次的笑,带着释然与轻松。
她低着头,由心祝愿。
“阿兄,让我看到,你成为天道第一剑修的那天吧。”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