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乱、贫困、朝不保夕的生活,已经磨得这些最底层的劳动人民几乎失去了对生活的希望,这个告示就好像在他们水深火热的苦难生活中点燃了一道光。
如果大洋的另一端,生活真的那么好,只要努力工作,一个月就有十个银币的工资,还有集体宿舍,虽然辛苦一点,但只要勤俭节约,一年下来也能攒上八九十个银币,比现在生活要有指望多了。
多干几年,攒足了钱就回来,娶个老婆生一堆的崽子,安安心心地过一辈子也好。
或者运气好一点,娶个当地的婆娘,就在外面过一辈子也不错。
周围的人三三两两地议论着,有人面带疑色,有人面带喜色,有人神情激动,有人满脸忧思。
也有生活所迫,过不下去的人当场画了押按了手印,哦,不,签了合同。
这种人通常都是没了家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单身汉,与其留在国内要么饿死,要么被抓去参军,打仗战死,还不如去国外拼一把,万一那边的生活真的那么美好,能混个温饱呢?
方敬看得好捉急,很想大声叫,让他们不要去,去了就回不来了。
可是他只是个灵魂状态,根本出不了声,出了声也没有人听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人签了合同,带着简单的行李挥别亲朋好友,一脸忐忑地上了船。
船上大多数都是洋人,用着非常轻蔑的眼神看着这群衣衫破旧的劳工,几个穿短褂的流氓地痞站在他们身后腆着脸笑。
有一个身材高壮满脸横肉的水手点了点人头,跟其中一个像是大副的人叽哩呱啦说了两句什么,大副点了点头,随手给了那几个流氓地痞一袋银元,流氓接过银元,点头哈腰地离开了。
这其实是一艘货船,货舱里摆满了货物。
这些洋人带着满船的鸦片、廉价的棉布纱布来到天朝,换取贵重的金银珠宝、茶叶、生丝,还有大量廉价的劳工。
方敬跟在一个中年人身后,被安排进了底部的一个船舱,小小的船舱里已经或坐或躺地关了将近百来人。
这片小小的封闭空间将是未来好几个月他们所有的活动范围,吃喝拉撒全都只能局限在这个有限的空间里。
而这样装运劳工的舱室,方敬注意到这艘船上一共有六个。
汽笛声响,巨大的蒸汽船缓缓启动,满载着货物以及数百的劳工缓缓启航,前往太平洋的彼岸,那个据说连月亮都比故乡要圆充满了自由与梦想的国度。
不幸的是,这条货船并没有如人们所期望的那样顺利抵达海洋的另一边,就在广阔无垠的太平洋上,遭遇了罕见的暴风雨,最后触礁而沉。
方敬站在船舱里眼睁睁地看着这艘货轮慢慢地沉入海底,船长和大副们匆忙驾驶着救生小艇离开了这艘即将沉没的巨轮,每个人都疯了似地想尽办法逃生,没有人还记得最底下的密封舱里那将近七百个天朝劳工。
无情的海水涌入密封的货舱里,压缩着舱内的空气,他们只能尽量伸长了脖子,呼吸着生命尽头的最后几口氧气。
随着海水的疯狂涌入,空气被压缩到极致,此时的船舱就好比一间充满了粉尘的火药库,只等到临界点的那一刻到来,轰然爆炸。
巨大的冲击力搅动着周围的海水,货轮四分五袋,沉入海底,船上七百多名劳工无一生还,全部成为了海洋的牺牲品。
拖船上,岑九使劲拍打着方敬的脸颊,一边打一边叫他:“小敬,快醒醒!你做噩梦了!”
“呼——”
方敬像是窒息的人突然重新接触空气一样,急促地喘了几口气,猛地睁开眼来。
头顶是熟悉的天花板,扭头是帅得每一见都会情不自禁想微笑的男朋友帅气的脸孔,方敬大脑里呈现一片短暂的茫然。
“我这是怎么了?”
岑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做噩梦了。”
噩梦?
哦,刚才他好像梦到一艘沉船,而且还跟着船上的人一起溺水了。
明明他只是个灵魂状态来的,还能跟普通人一样溺人,真是不科学!
方敬坐起来,梦中那股窒息的恐惧感到现在也挥之不去,而且眼睁睁看着数百人在自己面前被炸得尸骨无存,即使只是在梦中看见,那也绝不是什么美好的体验。
他抹了把脸,从床上站了起来,到浴室洗了个冷水脸,再回到休息舱的时候,人已经完全清醒。
对于水泡泡的尿性他已经很了解,一定是白天的时候碰到那些幽灵花的缘故,所以晚上才会做梦。
唯一与之前不同的就是,这回做的梦不太那么美妙。
“做什么梦了?”两个人重新上了床,盖上被子,岑九摸了摸他的手,觉得有点冰,赶紧抓起来给他暖暖。
“啊,梦到沉船了。”方敬翻了个身,抱着岑九,已经完全没了瞌睡。
“新的沉船吗?”岑九接得很顺。
作为一个合格的男朋友,虽然他的存在感一向十分稀薄,但也一直在默默地关注着男朋友的一举一动,方敬那些怪异的举动,串起来其实并不难猜测哒。
他就是这么体贴这么细心的男朋友!
“啊,是一条货轮,不过卖的不光是货物,还有奴隶。”方敬的心情还沉浸在刚才劫后余生的悲伤情绪里,抓着岑九的袖子张着眼睛望着窗外。
他好像似乎有点明白那些幽灵花的来源了。
背井离乡的人们,满怀着对新生活的向往,飘洋过海前往另一片完全陌生的大路,寻找新的生活希望,却没料到会以那么悲惨那么可怕的方式葬身海底。
是不甘吧,因为不甘心就再也回不了故土,见不到家乡的亲人,年迈的父母无人奉养,娇妻幼儿无人照料,他们死不瞑目。
是因为对亲人的思念和愧疚,才让他们阴魂不散,才在这片海底滋生了那么一大片的幽灵花。
“奴隶?”
“嗯,被人骗着去了米国做劳工,其实是做奴隶,船沉了,六百多个劳工,全都死了。”
岑九知道米国:“是方叔戴假腿,小乐念书的地方?现在还在卖奴隶?”
“哪能呢!那都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现在人家自称是最民主的国家,最喜欢人权的。”
民主?不懂。人权?还是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