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前方是一群身穿联邦军服的士兵,稀稀落落地站在云层覆盖的天空底下,也不知道逃,而是傻呆呆地举起胳膊护住脑袋。
幸好没有遇到最坏的情况,陨石漏过云层,像雪片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
李慰无法控制这只手,只能看着“他”抬起手臂,摊开手掌,“他”的掌心里接住了一块小小的“雪花”。
“雪花”呈半透明状,像是一片削得薄薄的晶石,却又没有水晶矿石那般向四方支楞的棱角,“他”把晶石推动到食指指腹的位置,拇指贴上来用力捏合。
晶石轻易地被捏成了粉末,那只手迅速放大,似乎手的主人想把粉末托到近处,凑到鼻尖闻一闻。谁知那些看似无害的粉末却突然无风自扬,顺着呼吸的气流一下子全部钻进了“他”体内!
前方的士兵们因为同样的原因骚动起来,李慰却顾不得那么多,她真切地感受到了身体的变化,此刻她就是“他”,这个无意间吸入了矿石粉末的男人体表绝无伤痕,□□和五脏内腑却仿佛被火焰燃烧,遭高温蒸熟!
李慰仅仅忍受了十分之一秒,她的意识便忍无可忍地脱离了这具躯体,眼前的画面变化,换成另一段记忆。
这次她附身的那个男人站在一处山崖上,李慰觉得有点眼熟,隐约像是她和杨悦曾经停留过的山崖,他们肩并肩坐在崖边,小腿在空中悠闲地晃动,望着远处翻滚的黑云,爆炸的火光像是一场绚丽的烟火。
“他”慢慢地仰起头,视野里有什么东西从无到有,一座金字塔、数根高大的烟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拔地而起,直冲云霄。
李慰第三次睁眼,画面再度变化,她来到了金字塔地下那间熟悉的办公室,“他”在办公桌前按下几个隐蔽的按纽,对面看似普通的墙壁立即翻向内侧,外侧变成了无数个规格相等的屏幕,每个屏幕上都有一个正在活动的人影。
都不用细看,李慰瞬间反应过来那是什么——是金字塔内腔的监狱,出现在每个屏幕上的正是玻璃房中的犯人!
“他”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因此李慰心理不适也没有办法,不得不随他一起看。她很快发现屏幕上的囚犯和她印象中的不一样,她记忆中的囚犯们都非常安静,屏幕上的囚犯却个个都很躁动,被困在方寸之间的玻璃屋里像疯子般对着空气拳打脚踢,还有人龇出牙齿狠狠地嘶咬手臂,把自己啃得血肉模糊。
监视屏幕并没有声音,李慰心惊胆战地不知看了多久,她确定屏幕上的犯人和她见过的犯人完全不同,他们眼神癫狂,行为残忍,隔着屏幕都挡不住强烈的攻击性!
难道这才是杨论道要给囚犯们用药的原因吗?
在李慰的思考中,画面继续改变。
“他”又回到了那处山崖上,头顶是压得越来越低的云层,烟囱不断吞吐出浓黑的烟雾,天地间充斥着燃灼般的硫磺味。
在“他”的视野里,金字塔底端打开了一扇门,数不清多少个身穿长袍的囚犯慢腾腾地从门内走出来,他们已经不再是屏幕上攻击性强烈的疯子,而更像是李慰记忆中呆呆傻傻的痴样,即使没有手铐脚镣,他们也不知道逃跑。
这番和平的景象没能维持多久,云层深处骤然大亮,“他”抬起头,李慰又看到了熟悉的火球争先恐后地掠过天际。
“爸爸,快看!”一个清脆的女童嗓音响起,这是李慰在这段冗长的记忆中唯一一次听到声音,“是流星!”
李慰低下头,或者应该说是“他”应声垂首,于是她看到“他”手里牵着一个孩子。
那是个很小的女孩子,但李慰第一眼看到就认出了她是谁。
“是流星雨。”“他”回答,声音与李慰曾经在归祚明记忆中听到的不太一样,很难说是不是归祚明这个脑残粉刻意美化过。
“他”又向前方望了一眼,李慰惊恐地看到囚犯们开始互相攻击,像野兽一样用牙齿和指甲撕扯彼此。
“他”对此熟视无睹,淡定地转回来,蹲下身与女童的双眼平视。
于是李慰在她的瞳仁表面看清了他的脸。
“你要记住,”“他”平静地对这个孩子讲述着她还不懂的残酷规则,“每年十二月的时候,死星的天空都会下两场雨:一场是大气层内的灰雨,浅灰色的雨丝可以让钢铁消融,使城市变成暗无天日的废墟;另一场是大气层外的雨,宝瓶座流星雨。”
“只有挺过最后一场雨的人,才能死狱活下去,成为死狱的主宰。”
…………
……
李慰解释道:“杨论道选择死星建立自己的基地和秘密实验室,因为死星每年都会下一场流星雨,而随着流星雨从天而降的陨石正是引起人类精神力异变的矿物质。”
“除了这种矿物质,他还需要大量人类作为的实验材料,而这些实验材料最好来源合法、供给充足、不管是活着还是死了都不会引起麻烦……思来想去,再没有干脆把自己的实验室建成监狱更方便快捷一步到位的办法。”
“连杨论道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真正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更多人的利益?或是为了他的实验?总之,不管他的本心是伟大或者卑劣,他的行为都是一样的。他不择手段,甚至不惜使用精神控制的异能,终于和当时的联邦政府达成了交易:联邦政府向死狱提供源源不绝的活人囚犯,而死狱回赠给联邦政府消耗不完的死人士兵。”
“杨论道在完成这项交易之后不久便患上重病,他似乎也没能挺过死狱的下一场流星雨,但他不甘心自己的实验就此失败,他有一个大胆的设想:既然人类的精神力是一种能量,只要有别的能量来源,它能不能脱离身体单独存在?”
“杨论道决定在自己身上进行这项可能是他此生最后的实验,同时,为了让死狱在他离开期间也能维持原样,他找来了自己的女儿,因为他用她做过实验,在她胚胎期间就受过矿物质辐射,虽然没能进化成精神力超群的新人类,但比普通人多出抗体,应该能挺过一场一场的流星雨。”
“他告诉你:‘每年十二月的时候,死星的天空都会下两场雨:一场是大气层内的灰雨,另一场是大气层外的流星雨,只有挺过最后一场雨的人,才能死狱活下去,成为死狱的主宰’。而他所说的‘最后一场雨’不是指‘后一场雨’,而是无数次‘后一场雨’,直到最后一场。”
“怀特监狱长,”李慰朝听得目光闪烁的对方点了点头,“或者我应该称呼你为杨琳。你辜负了你父亲对你的托付,不知道从哪一场雨起,你的记忆发生紊乱,你不记得你的父亲,不记得你自己的真实身份,你只记得你是死狱的监狱长,在你之前还有前任,你擅自更改了死狱的规则,还离开死狱由着性子到处流浪。”
“你没能留在死狱挺过每一场流星雨。所以,按照你父亲制订的规则,你不再是死狱的主宰。”
“她不是,那你呢?”总统蓦地出声,他谨慎地听完李慰的发言,也明白了死狱的真相,除去李慰曾经宣称的那一句,“为什么说你是死狱的第三任监狱长?”
“因为我的人现在攻陷了整颗死星,因为,我不知道这个故事里到底有多少是偶然多少是必然,或许,一切从头开始就是杨论道的计划。”
李慰无奈地回头看了看杨悦,“是他选择了我。”
总统显然不能解密他们的无声交流,皱紧眉头,想要越过李慰的封锁看一眼杨悦,少年却机智地躲回她背后,就不给他看。
“总统先生,我以第三任死狱监狱长的身份向联邦政府提出交易,”李慰把他拉回来说正事,“交易内容如下:死狱不再接收联邦政府送来的囚犯,也不再向联邦政府提供活死人士兵,由于现有囚犯都受过不明矿物质辐射,有极强的攻击性,所以需要联邦政府通知联邦科学院继续供给营养剂和催眠剂,直到他们能够恢复正常。”
“成……”总统差点脱口而出,幸好及时咬住舌尖,疼得连连抽气,大着舌头道:“你有办法让他们恢复正常?”
李慰点点头,杨悦把所有都和她分享,理论上而言她现在拥有和杨悦同样的精神异能,他们可以慢慢地疏理那些囚犯受到紊乱的精神力……只是,他们已经受损的记忆没有办法恢复,他们会变成一个新的人,而不会是过去的自己。
“你打算把他们怎么样?”总统急迫追问。
“这就是交易条件了。”李慰不紧不慢地答,“只要联邦政府能够答应我们的条件,我可以保证这些囚犯既使恢复正常也不会给联邦政府造成后患,他们将留在死星上,作为死星的第一代移民,和我们一起建设死星。”
“你们要永远留在那里?”杨珊插口道,她对某些事的敏锐远远强于总统,狐疑地来回看两人,“为什么?”
总统也道:“不行!不,不是不行,我以联邦总统的名义接受你的交易条件,但以杨悦父亲的身份,我不允许你们就这么跑了!”
李慰听到他前半句话就够了,她回头又看向杨悦,杨悦握着她的手,两人相视微笑,心意相通。
精神体缓慢地变得透明,将要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