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太太把桌子捶得“砰砰”响,嘴里含混不清地叫骂着,她的长发全都纠缠在一起,脸上模糊一片。
佳月看得心酸起来。人到中年,才发现过去所有的生活,都是谎言,能不伤心吗?
佳月和叶深就这样一言不发,安静地陪着。
方太太足足哭了有近一个小时……最后终于冷静下来。
她拿纸巾胡乱擦了下眼泪和鼻涕:“对不起,我……光看腿怎么能证明,就是我去找他,他也不会承认的!”
佳月看了一眼叶深,有些忐忑地说道:“方太太,现在我们有三个方案。您听一听,回去仔细想想,我们再决定选哪一个。”
“方案一,让他们起诉,在法庭上当众揭穿他们。到时,我们一定会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他们的关系。这点,您不用担心。然后,我们会以您这么多年受到欺瞒和过着不安全的……性/生活为由,要求对方做出经济上的赔偿。”
佳月说得很慢以保证流畅,生怕自己说得磕磕巴巴,让方太太对她产生不信任的感觉。
“方案二,您委托我们出面去跟他们谈。为您争取最好的离婚条件。按照法律规定,即使他们确定对您造成了伤害,也最多是作出一定数目的赔偿。让对方净身出户,这个要求,法庭一般不支持。但,我们可以尽力一试。”
“方案三,您自己去找他们谈。如果他们不想公开自己的性向,也许会答应您的离婚条件,我们可以事先帮您起草离婚协议。”
方太太低垂着头,好像刚才已经哭完了所有的力气:“你们去找他们谈吧!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跟这种恶心的人,多说半句话。”
前后不过一个多小时,方太太离开时,步履蹒跚,瞬间老了十岁不止。
他们提前下了班。一路上,佳月都很沉默,不时地看着窗外发呆,心里总觉得闷闷地。
叶深减慢了车速:“想不想跟我去一个地方,散散心?”
佳月回头看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十月底,南方的山,树叶还是翠绿一片,偶尔有几片黄色,夹杂其中。
松树,榆树,柳树,槐树,藤萝,蒿草,白石,黑土,流泉。
夕阳的光,将山林渲染得有了几分初秋的斑斓。
久在城中,看惯了钢筋水泥,闻惯了汽车尾气,突然在这样的山林中漫步,让人觉得,身心都沐浴在新鲜的氧气里。
佳月拼命地呼吸着,边走,边张开了双臂:“好久没到山里来了。真是个好地方。”
叶深微笑凝视,见她脚下有一块突起的青石,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小心。”
叶深的手大小刚刚好,干爽,手掌上有微微的硬茧。不轻不重地握着佳月的手。
佳月心头一甜,脸上发热,微微低下了头,看着脚下,轻轻地迈动步子,绕开了那块石头。
叶深犹豫了一下,没有松开佳月的手。佳月的心跳乱起来,却任由他继续握着。
两人就这样无言地,沿着小路向前走去,不过十来分钟,林木深处,冒出一座青砖黑门的小庙来。
佳月有些惊讶。这座庙看上去真的很小,门口连个香炉都没有,门前的石板路缝里,贴地长满了一处处,米粒大的小紫花。
叶深牵着她的手,慢慢地向庙门走去:“你知道,什么东西最伤人吗?”
佳月凝眉想了想,轻轻摇了摇头。
“情绪。我们做律师的,成天跟人世间最麻烦的事打交道。很容易被客户的情绪左右。不纾解出来,慢慢地就会生病。”
佳月恍然明白,叶深为什么会带她来散心。
却没想到,叶深接着说:“两年前,我就差点儿……病死了!”
佳月的呼吸和心跳一起静止了。
第32章 因为我有你
佳月的脸色陡然变得惨白。
黑黑的长睫毛轻微地颤动着, 像黑蝴蝶的翅膀,被风吹动。她的唇本来是淡淡的樱桃红,此时也白得像透明的梨花瓣。
墨玉般的眼睛里, 更隐隐泛出泪光。
叶深本来很平静, 可佳月深切的,毫不掩饰的担心, 让他的平静,一点点地温暖起来, 好像要开的水, 冒出一个个小小的气泡。
他握着佳月的手, 紧了紧:“小笨蛋,我说的是两年前啊!我现在不是已经恢复健康,又成为律界一条威龙了吗?”
泪水在眼眶中发热, 佳月使劲地眨了眨眼睛,不想让它流下来。
她对情绪病不熟悉,但也知道,抑郁症不容易治疗, 严重的还会引致自杀。她无法相像,叶深这么年轻,这么优秀, 居然会得这样的病,被折磨得差点儿死去。
叶深向她走近一步,低头看着她:“我爸妈都是法学教授。从小对我就期待极高。很多人说我是天才,其实我不是。我只是比别人起步得更早。别人中学打魔兽的时候, 我在背法典。高中,别人看好莱坞大片,我在看案例分析。”
佳月的心又开始抽痛起来。她不自觉地反手握紧了叶深。
“我在大学,两年就修完了四年的学分,大三通过司考,大四就开始独立做案子了,一出道,就战无不胜。那时,我相当地膨胀,以为自己无所不能。根本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情绪困扰。”
“三年前,我接了个大案子,是一桩民企和跨国企业的合同纠纷。我对国外的法条不熟,有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每天只睡一两个小时。你知道,国外的法律非常完备,案例多如牛毛,经济纠纷的各种专业词汇,搞得我头昏脑胀。但是最后……那个官司,我还是输了,输在一个哈佛海归律师手里。”
佳月静静地听着。她也听说过这个案子。但是,官司之所以会输,当时的说法很多,有人说,根本不是输在法庭上。她可以想象,叶深花费了这么多的心血,输掉官司,受到的打击有多大。
“虽然连客户都不怪我,可我很生自己的气,觉得自己很……无能。怎么会输呢?我辞了职,决定去美国留学。我相信以我的能力和履历,考了gre,申请美国学校根本不是问题。”
一阵晚风吹来,树叶沙沙作响。
“啊嚏哦”,佳月突然打了个响亮的喷嚏。那声音竟然在山里回响了几声。
佳月窘迫得满脸飞红,伸手出白嫩嫩的右手,飞快地捂住了口鼻。
叶深见佳月只穿了一件灰色薄呢小西服上衣,指了指小庙:“我们先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