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节(1 / 2)

谶书一出,满朝皆惊。

玄宗立即中断了骊山夏游回到京城时,朝中众多官员皆已经准备好了奏疏。韦坚皇甫惟明一案,李适之李邕一案,这两件案子已经让杨慎矜在朝中积累了大量的敌对者。只是因为杨慎矜如日中天,李林甫也全力的维护着他,这种情绪才只能压抑在心里。

而现在,这份谶书的出现给了他们一个报复宣泄的机会,打老虎他们不敢,但老虎伤了惨了之后变成了病猫,他们可再不会留手,雪片般的奏疏递上来,历数杨慎矜种种罪过,连一些细小的细枝末节也被挖出来跟此案挂上联系,一副老鼠过街人人喊打的架势。

这一点甚至连李林甫都没有料想到,在此之前他还绞尽脑汁的想着如何去破解这个难题,但当奏折如雪而上的时候,李林甫猛然发现,原来自己同样处在一个很尴尬的位置上。杨慎矜出了事,这些官员是这般,一旦自己出了事,怕是比眼前的情形还要猛烈。简单来说,在韦坚一案和李适之一案中,自己和杨慎矜已经得罪了很多很多的人了,如果再要想着替杨慎矜想些开脱之策的话,搞不好自己也要进去了。

深思熟虑之后,李林甫也写了一封奏折呈上。玄宗似乎一直在等待着李林甫的这封奏折,在李林甫的奏折呈上之后,玄宗当着群臣的面宣读了这封奏折。

“……我大唐顺天而立,先皇至仁至善,心胸如海之阔,对前朝皇族遗臣不计前嫌呵护恩宠,八方臣民尽皆拜服。但有人狼子野心,以怨报德,视仁善如无物,视恩宠为当然,无时无刻不图谋颠覆我大唐基业。表面伪善尽忠,暗中蝇营狗苟。幸而我大唐有天之佑,教这些狼子之辈无所遁形,将其恶谋公于天下,此乃我大唐之幸,陛下之幸。杨慎矜一门,受大唐恩宠得以延续血脉,不思感恩,反造逆流,蒙蔽住众人之目,今日曝光于天下人,必将受万世唾骂……”

洋洋洒洒数千字的奏折,写的文采飞扬激昂慷慨,将杨慎矜骂的狗血淋头,简直就不该生在这人世上的一个人了。

此奏一上,宣布着李林甫一党对杨慎矜的放弃,紧接着王鉷等人也递上奏折,大唐上下同仇敌忾,再无一人敢为杨慎矜说一句好话。

五月十五,大理寺刑部和御史台三方会审结束,上报玄宗御览之后对杨慎矜的罪行有了结论。结果其实并不出人意料,这等“私藏图谶图谋复国”的罪名必是死罪,就看牵连有多大了。

王源一直在关注着案子的结果,虽然死人不可避免,但王源还是不想牵扯无辜,如果来个诛九族的结果,那牵连的人可就太多了。说到底,王源只是要除掉杨慎矜为杨钊的左相之路除去障碍,并铲除李林甫的一条臂膀。若牵扯无辜之人,那等于是自己间接的杀了他们,心中一定会很不安。

但好在,玄宗并未想大开杀戒,圣旨只是赐杨慎矜和他的两个兄弟杨慎余、杨慎名自尽,并抄这三兄弟的家,与其关联的杨氏一门七八家虽也受到牵连。但也仅仅是和杨氏一族一样被抄家驱除出京城,永世不得录用其子孙入仕的惩罚,除了杨氏三兄弟之外,无人会丢性命,这也让王源也松了口气。

五月十五日夜,天气闷热难当,钦命御史中丞王鉷,度支郎兼户部度支郎杨钊,翰林学士兼侍御史王源三人前去刑部大牢宣旨执行。

王源本是不愿掺和进去的,因为心里多少有些疙瘩。说起来这是王源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参与朝廷派系倾轧,并亲自设计将对手送上死路,一时半会儿王源还很难接受这样的自己。虽然王源无数次的劝说自己,一切都是为了能更好的在这个时代活下去谋发展,但这样的劝说也只是坚定了心志,却难以抚平某些情绪。

然而,杨钊和王鉷都死命的拖着王源进来,本来定的是大理寺卿卢铉作为传旨执行的三人之一,硬是被杨钊和王鉷在玄宗面前建议更改为王源。他们的理由是,王源最先发现了杨慎矜的图谋,派他跟随是理所当然,谁都没有资格当这个传旨的人,王源才最有资格。

但其实,王鉷真正的意图是将王源拖上,当着杨钊的面确定他和杨家的交易是否有效。而杨钊则是需要王源在旁保驾护航。

刑部大牢中闷热而阴暗,挂在墙上的油灯的光线闪闪烁烁,不知名的飞蛾和蚊虫绕着豆大的火光飞舞乱撞,有时候甚至会撞到人的嘴巴眼睛和鼻孔里。

昏暗的楼梯一路向下,众人的脚步声在甬道中回响,单调而刺耳。两名狱卒打开了通向大牢的一道巨大的木门,门一开,一股腥臊刺鼻的热乎乎的味道扑面而来,让走在前面的杨钊忙伸手掩住了鼻子。

“他娘的,味儿这么冲,也不打扫打扫冲洗冲洗,简直比猪圈还难闻。”杨钊骂道。

牢头忙赔笑点头道:“度支郎骂的是,回头一定让人给弄一弄,话说我们也是没办法,刑部大牢这地下重犯牢房里关押的都是些罪大恶极之人。但凡关进这天字第一号都是死罪,这帮人吓得屎尿都不禁,难免会有这么难闻的味道。兄弟们人手又不足,也不能每天来洒扫这里,这不全成了扫地的杂役了么?”

杨钊皱眉道:“回头我给你们大牢拨些钱物,多雇些人手给你们。这里边关的也都是人,不是猪,懂么?”

“那可太好了,多谢度支郎,小的先谢过了。”牢头忙躬身道谢。

王鉷呵呵笑道:“度支郎手头有的是钱,你们可算是走了运了。”

“那是,那是。”

几人步入大牢之中,火把照亮了周围的栅栏牢房,王源刻意的看着这些被关押在牢房里的人的模样,发现那里边的人根本就不能称为人。一个个蓬头垢面黑乎乎的蜷成一团,偶尔有抬头往外看的也是目光呆滞如将死之人,还有的人咿咿呀呀的自顾自不知说些什么话,更有人光着身子甩着下边的玩意儿神经质般的走来走去。

王源身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暗暗告诉自己,这样的地方自己一辈子也不要进来,哪怕是被关在这里一秒,都会疯掉。如果将来自己成为了牺牲品要被关到这里来,还不如直接一头撞死在外边。

“老弟,这里边关着的都是重犯,刑部天字第一号牢房里不是罪大恶极江洋大盗,便是一些杀人如麻的匪徒恶棍。当然还有很多原来是朝中的官员。这里是大唐所有人都恐惧的地方,不瞒你说,我现在都汗毛倒竖,这牢房里死了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若是有鬼的话,这里怕是前前后后左左右右都是鬼魂在飘荡。”杨钊便缓缓往前走,边对王源说话。

王鉷笑道:“杨度支,你说咱们会不会也有一天也有可能被关在这里呢?”

杨钊呸呸呸连呸几口吐沫,不悦道:“要进来你王中丞进来,我可不来。”

王鉷嘿嘿笑道:“我进来了,你杨度支还能逃得了么?没事,进了就进了,王某人若是进了这地方便是认命,可不像你杨度支不认命。”

杨钊道:“我也认命,但即便认命,我也不愿进这里来;王中丞,咱们不要聊这么晦气的话题好么?”

王鉷哈哈笑道:“好好好,不提了。那个……张牢头儿,关押杨慎矜那牢房在何处?是否是那间天子一号监中的一号房呢?”

“回王中丞,正是那间,多年没住人,兄弟们特意打扫了一番呢。”牢头朝前面一指。

远处正对着通道二三十步之外有一间牢房,牢门门框边挂着两盏灯笼,所以那里的灯光比别处要亮一些。那是一间和其他的牢房之间隔着十余步的距离的单独的牢房,看上去似乎是特殊的一间。

王鉷点头道:“果然是那间,能关在那里,也算是给了他面子了。”

王源不懂,杨钊也不懂,不过王鉷倒是自己说出了谜底:“那里的哪一间曾经关押过不少大人物呢,多年以前,那里关押过长孙无忌,刘文静等。武后当朝,那里关押的人便更多了,每一个名字说出来都是震耳发聩的。但能从那间牢房中活着出来的,倒是没听说过。”

王源心中巨震,看着远端那间牢房黑乎乎的门口,看上去像是一张吞人的巨口一般,恐怖的脊背发寒。

“牢头,带着你的人出去,这里暂时不需要你们帮忙,一会儿有的你们忙的。”杨钊冷声道。

“好嘞。”牢头答应了,一挥手,几名狱卒跟在他屁股后面匆匆离去。

……

三人并肩站在天子第一号监的天子第一号牢房外,周围的随从将灯笼火把挑高凑近,这才看清楚空空荡荡的牢房内的格局。一堆干草铺在墙跟处,一只尿桶还是渣斗模样的东西摆在墙角。一张小几摆在干草旁边。

“杨慎矜,杨慎余,杨慎名,接旨。”杨钊在火光下展开圣旨高声叫道。

看上去空空荡荡的草丛中忽然窸窸窣窣的有了动静,在乱草之中三个人影爬了起来,争先恐后的冲到牢房门前,抓着柱子往外看,脸上污秽纵横,头发比地上的草还要乱。

“放我出去,我是冤枉的,陛下,陛下,我要见陛下。”杨慎矜尖声叫道,前后不过七八日光景,他的双颊已经瘦的不成人形,脸上的麻子都看不清楚了。

“杨慎矜,杨慎余,杨慎名,接旨。”

杨钊威严的再重复了一句,杨慎矜等三人忙顺着木柱子跪倒在地,杨慎矜带着哭腔叫道:“臣接旨,臣接旨。”

杨慎余和杨慎名也忙跪在一旁。

“查杨慎矜、杨慎余、杨慎名三人,不念大唐皇帝庇护之恩,暗藏图谶,欲谋复祖业,经三堂会审,证据确然,朕痛心不已。杨氏受我大唐恩萌,不思报恩,反生异心,断不可恕。但念及大唐开国先皇仁善之念,加之杨氏一族也曾为大唐效力,自杨慎矜而上父辈祖辈均能安分守己为我大唐效力,故而朕不忍责罚过苛。特赐杨慎矜杨慎余杨慎名清酒三杯,杨氏家产一并抄没,宗族子孙驱出长安,永世不得录用为官为吏,钦此!”

杨钊冷冷的声音在牢房中回荡着,听着让人心中升起无尽的寒意。杨慎矜全身瘫软趴在地上几乎要晕厥过去,两个弟弟忙扶起他替他抹胸顺气。

不远处牢房中传来犯人的大笑声,有人哈哈笑道:“完蛋了,哈哈,完蛋了。又要杀人了,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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