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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漾做了一个梦。
梦到了院子里的那棵大梧桐树。
娘说这棵树是她嫁进来就栽进庭前的,等她长大了,便砍了它打个箱子,装嫁妆带去夫家。
是一种祝愿,希望她在别人家,也有梧桐可栖,能美满和睦。
小娃娃哪懂什么嫁不嫁人呢,她只知道,夏天时候,炎砾蒸烈,热气汹涌的,这棵树枝叶繁密,高大扶疏。
呆在下面玩泥巴可凉快了。
父亲每次看她玩泥巴,都会用棍子狠狠的打自己的手心。
她太讨厌她父亲了。
不只是因为他不让自己玩泥巴。
母亲总是会哭,躲在床帘后哭,在里屋哭。她哭的很小声,不仔细听,根本就听不到那微弱的抽泣。
奶娃娃江漾就会去哄母亲,摸摸她瘦弱的背,轻拍她的额头。就像是小时候母亲哄她一样。
母亲应当是觉得她很小,不记事,便抱着小江漾哭诉:“我怎么就嫁与了这样一个烂人,通房一个接一个收,小妾都快踩我头上了,他竟还将一个妓子带回府……漾姐儿,我们命苦啊,你怎么就不是一个男孩儿。”
八岁那年,府中似乎发生了一件大事,她生了场怪病,醒来后,忘记了很多人和事。
她唯一能想起来的,便是母亲那句
“你怎么不是男孩儿”
江漾一直都知道母亲疼爱自己。小时候还因为这句话伤心难过了许久。
其实后来才懂母亲不是嫌弃自己。是心疼。
是这天下女子,皆苦。
江漾入了魇梦,一会儿是父亲那张冷酷无情的脸,一会儿又是母亲哀哀的泣音。
又梦到了一个陌生却又熟悉身影,十一二岁,有着温和的声音,轻轻帮她擦拭手上的泥土。
光怪陆离之间,那些画面在脑海中飞速的闪而复现,像是不同的斑驳乱影。
最后定格在那个身影上,斜阳透过了梧桐的枝叶照在他身上,他的身形不断的拉长,越来越近,最后居然映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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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归林那张俊秀的脸。
卯时,晨光熹微。柳濯月眠浅,身旁的少女好像做了噩梦,身体不停的颤动,额上出了些细密的汗珠。
柳濯月把人抱紧,拍着她的背慢哄,轻轻吻着她紧蹙的眉。
江漾口中发出些呓语,柳濯月把耳朵凑到她嘴边,想听听她在说什么。
忽然听到一声稍大的惊呼
“赵归林!”
柳濯月正感到奇怪,便瞥见江漾的杏眸清冽冽地看着他,眉目似乎有不解,问:“赵归林,我们小时候,是不是见过啊。”
柳濯月一顿,如坠冰窖。
他的双生弟弟赵连雁,字归林。
他强忍住心底的害怕和颤动,声音控制不住的发抖:“漾漾,你刚刚叫我什么?”
江漾看他突然变了神色,面色发白,有些奇怪。
“你不是叫赵归林吗,三个月前你跟我讲的呀,你要是不喜欢,那我就只叫你林哥哥嘛。”
可她说完这句话之后,那少年仿佛受了什么沉重的打击,一双眼睛居然蕴着水色,里面都是痛楚和凄哀。
“漾漾,我叫柳濯月,你的未婚夫。”
他顿了顿,声线暗哑:“赵归林是我弟弟。”
柳濯月保持着最后的理智,他隐约觉得事情的真相会让自己失控。
“他跟我长得一模一样是吧?你是把我当成他了吗。”
他近乎凄婉的问:“你们是有什么关系吗?”
现下的状况其实真的很奇怪。
他们两个被褥下的肢体还在交缠,她的右腿甚至还搭在他的劲腰上,能感受到皮肤的热气,有力的肌理。
江漾的小脑瓜根本没转过来。
这个人长得跟赵归林一样的脸,他是她的未婚夫,赵归林是他弟弟?
怎么这些句子单独列出来她都懂,全都凑一块儿就这么难理解呢?
江漾瞪大了眼睛,抽了好几声气,问:“你是那个,柳太傅的独子?”
江父喝了酒之后经常提起这个太傅,什么三元及第,书香世家,肱骨之臣。圣上有多么赏识他,和他当了亲家能得到多大的资源和提拔云云。
最后再把江漾指责怒斥一顿,让她不要天天胡思乱想,把《女训》和《女戒》多背几遍,安安分分地待在家等着嫁人。
每次江父这么说的时候,母亲都在后面死死地抓着她的手,让她不要上去和那个脸红脖子粗,丑陋至极的人争论。
这算什么呢,这个男人年轻的时候,哄着母亲低嫁了他,踩着母亲发家。
如今,又想踩着自己给他的仕途添砖加瓦!
她不喜欢这样被掌控的人生,更何况,她根本就不喜欢那个素未谋面,远在江苏柳州的男子。
江漾在两个月之前,因为这个亲事跟父亲吵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
', ' ')('场架。她不知道顶撞了多少次这个男人,但是却是第一次不计后果,不听母亲的劝告,直面他的怒火与蛮横。
她摔了书房内很多花瓶古董,推开了前来阻拦的仆人,歇斯底里地吵闹,拔了自己的簪子抵在颈上,插的用力,顿时血流如注。
江父大怒,觉得自己的威严被侵犯,抡起砚台就要往她脑袋上砸。
电光火石之间,是母亲挡在了她身前,砚台重重地砸在母亲的背上。江漾被母亲的痛哼激红了眼。
一个小姑娘怎么反抗得了一家子的仆从小厮,她的那股狠劲儿已经在母亲受伤时散了。江漾被关在柴房禁闭,望着窗户外的孤月。
眼眸里都是迷茫和彷徨。
在柴房中,凄凉与孤寂把江漾包裹住,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一个月前认识的少年。
其实她与父亲的爆发,全都关于这个少年。
那时江漾正在后院的老梅树下细细研究树上的枝干,看能不能爬上去,翻过院墙。
她偷偷摸摸上去,眼看就快触碰到沿角。
正准备拨开脸上的花枝,冒出自己的脑袋,却突然瞥到外面的墙下立着一个少年。
那少年轻轻一跃,衣袂翻飞,转眼间就跳到了墙檐。他身着红衣曳撒,绑着高高的马尾,眉目俊朗,眼里闪着灼灼的光。
然后伸手向高处折了一枝秋梅。
嚯!
偷花贼!!
“喂!!我看到你了!”
赵归林被突然冒出的娇斥吓了一跳,差点从墙檐上跌下去,手中刚折的花都被吓掉了,他稳了稳身形,朝出声处看。
嚯!
花枝里长了个小仙子!!
江漾每次想起这个相遇,都会觉得遇到赵归林真的很幸运。
她用那枝梅花要挟他,让赵归林带她翻下院墙。
赵归林是个很热朗明亮的人。他丝毫不觉得大宅里偷跑出来的姑娘奇怪,还带她去看了她以前从未见过的人情与风景。
这是江漾向往的,快活的,自由自在的生活。
在她看来,赵归林身上的光,灼得耀眼。
可是他的光快要不能照进她了。
江漾窝在柴房的墙角。绝望一点点的渗透她的心脏,江漾从未感到这么无能为力。
江漾身处漆黑的屋内,眼睛直直的盯着从窗户下透过来的月光。明月落霜,那一束束冷光好似漂浮着若有若无的芒尘。
吱呀一声轻响,屋子被照亮,芒尘尽失。
“漾漾,你过来。”母亲进了柴房,放下食盒,轻声唤她。
“娘亲,我好难过。”江漾看见了可以倾诉的人,扑进江母怀里,泪珠已经如断线落了下来。
江夫人轻轻的拍着江漾的背,声音却沉着:“你是真的不想嫁?那太傅之子,是个很优秀的公子。”
江漾哭的更狠了:“我真的不想,不想过这种生活。娘亲,我不愿意嫁给一个我不喜欢的人。”
江夫人看着她,眼睛沉沉的盯着江漾的额。
不知道是在看江漾,还是在看自己。
江夫人闭眼沉思,过了很久,她才拿起自己的素帕,细细的擦拭江漾的脸。
“你小时候是很喜欢他的”她叹道:“可是你生了场大病,什么都忘了。”
江夫人用双手把江漾的脸捧起来,苦笑道:“我这一生懦弱柔顺,却生了你这么个一身反骨的女儿。”
“漾漾,你去做自己吧,我让你做你喜欢的事情。”
江漾永远都不会知道,她的母亲是怎么去求的江父。
江父确实没有再提过那件婚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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