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找了个相对僻静的角落,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着盛意的近况,到了又说道:“这次的项目还有差不多两个月就结束了,到时候就可以回家了。”
盛淮问:“阿意想要什么新年礼物?等我和妈妈回去时带给你。”
电视的右上角已经出现了春晚倒计时,盛意从旁边扯了条毯子裹在自己身上,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
小一些的时候,她很渴望得到陈静娴和盛淮的陪伴和关心,那会儿身边的同学都跟父母生活在一起,偶尔碰上家长会之类的活动,结束后,总有人问她:“怎么不是你爸爸妈妈过来?”
也会有大人跟她开玩笑:“是不是因为你爸爸妈妈不喜欢你,所以才把你丢在小姨家?”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小女孩的自尊心受到了人生里第一次撞击,后来她无论如何也不让陈静冉再去参加她的家长会,甚至,家长会的时候,她自己也不在学校。
她偷偷躲进图书馆里,看书看到闭馆,回到家时,陈静冉正跟班主任通电话,看见她回来,她神色未变,也一句没提她逃课的事情。
直到吃完饭,收拾餐桌的时候,她才状若无意地提一句:“人活着不是给别人看的,你要是那么在意别人怎么说,那这辈子就没什么好活的了,每天就坐那儿哭吧。”
她讲话直率,不了解的人会觉得她有些刻薄。盛意低着头,眼眶潮气一阵漫过一阵。
这样的话对于才刚过十岁的女孩来讲,太过于深奥和复杂了,她听不懂,只能明白最表面那一层浅显的意思。
她开始想离开南城,想回京市,想像所有她眼里正常的小孩那样,和父母住在一起。
然而她这样的愿望在大人眼里是幼稚和不懂事,她经年累月的殷切期盼,从来没有实现过,而最终的结果是——她不想要了。
不期待了,也不想要了。
没有怨恨,也没有生气,更加没有任何乱七八糟的小情绪。
就只是单纯地接受了这件事,也接受了自己永远无法像很多小孩那样,同父母亲昵拥抱与撒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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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掉电话后,她才发现刚刚林昭昭也给她打了电话,她顺手点了回拨,林昭昭的声音听起来很兴奋:“盛意,出来看烟花吗?”
那年烟花炮竹的禁令还不严格,尤其是在南城这样的小城,盛意看了一眼电视,节目已经开始,依旧是极红极绿的配色,每个人脸上都化了很浓的妆,脸上洋溢着喜气洋洋的笑容。
好像只有她这里是冷清的。
她张了张嘴,又听林昭昭说:“等下李临和江妄也来,我们一起跨个年呗。”
她应该已经出门,说话时带着轻喘,盛意停了两秒,说了声:“好。”
起身去换衣服、吹头发,围巾和手套圈挂在了脖子上。
她从楼上下来时,陈静冉刚从浴室里出来,看见她的装扮,她挑了挑眉:“要出门?”
“嗯,林昭昭说想去看烟花。”
陈静冉听过林昭昭的名字,她点点头,用毛巾碾掉头发上的水分。
盛意站在玄关处换鞋。
她们家的房子很旧了,灯也很旧,照出来的光都是昏暗的。只有她房间里的灯是新的,是当初盛淮给她换上的,说是怕她在不够明亮的灯光下看书,伤到眼睛。
这会儿陈静冉便站在那一片不甚明朗的灯光里,她因为刚洗完澡,身上的衣服有些单薄,显得她整个人看起来格外瘦弱。
瘦弱又孤独。
盛意打开门,外面空调外机的轰隆响声传入耳里,她在门口站了片刻,陈静冉疑惑地问她:“怎么还不走?”
盛意忽然觉得难过。
她关上门,细弱灯光从门缝里泻出来,她深吸了一口气,手指再次落到门把上,两分钟后,林昭昭收到一条新短信。
[盛意]:家里就我小姨一个人,我不去了,你们好好玩。
陈静冉听到开门声,回头看过来,问盛意:“东西忘带了?”
“不是。”盛意摇摇头,“外面太冷了,突然不想去了。”
“德性。”陈静冉冷嗤一声,走进卫生间里,准备吹头发。
盛意从后面跟过去,放软了声音说:“小姨,我今晚可以跟你睡吗?”
陈静冉把吹风机的电线拨开,狐疑地看着她:“发烧了?”
盛意笑了笑,说:“今天是除夕,明天就是2012年了,一年又过去了。”
她前言不搭后语,但陈静冉却意外地听懂了她话里想要表达的意思,她收回视线,略显不耐地嗯了声,提醒盛意:“给我滚好好洗澡。”
“好哦。”
盛意弯了弯眼睛,听到外面已经放起了烟花,接二连三地炮竹声越过层层高墙穿进来。
她打开一扇窗户,望见天上恰好刚炸开一束烟花,普普通通的样式,没有什么特别。
盛意眯了眯眼,在心里对自己说了一句“新年快乐”。她合上窗户,回身上楼重新将身上的衣服换上睡衣。
那时沉静在景德巷温柔夜色里的她,尚且不知道,自己那晚的缺席,令命运的齿轮又不经意赠与她一样她并不想要收到的礼物。
然而即便时光倒退回去,她觉得她还是会选择回去陪陈静冉。
爱情很好,但亲情与友情同样是于她而言珍贵又珍惜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