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亦桐开口就想问他作业在哪儿,碍于屋里还坐着个正认真改作业的老教师,于是礼貌加上了“请问”二字。
“傅老师,请问作业在哪儿?”
他朝杂物堆一指。“在这里。”
“它长得和通俗意义上的作业好像不太像。”
傅默呈微微一笑。“抱歉,所以要麻烦你了。”
谢亦桐这才知道帮他改作业不是件容易事。
他的作业不像正常老师那样是全班统一,所有人都写练习册的某页到某页、抄写某些单词、做几份卷子或写几篇作文,而是因材施教,每个学生都不一样。
有的学生基础差,因而要抄单词表、做课后习题、写每日小作文,内容上比别人多很多。
有的学生缺乏语感,又不爱硬记语法规则,语法上总是一塌糊涂,因而他专门出了几张语法练习题,这些学生得把各自的题做完。
有的学生学得不错,但字写得不好,因而要专门练字。
有的学生英语学得很好,可以不局限于应付考试,而是深入学习这门语言本身,因而会写一些英文电影的观后感交上来。
——总之,三个班的英语作业,总计一百五十多份,零零碎碎的全都不一样。
不说批改,单是搞清楚哪个学生要写什么东西都是件费力事。
谢亦桐面无表情地看着傅默呈从抽屉里拿出三个班的学生名单,听他不紧不慢地把每个人的作业内容说了一遍。
她起初怀疑他是在故意整她。
但,看到同办公室的欧阳老师对这一切无动于衷的样子,她意识到他平时还真的就是这样做的。同事们已看惯了。
傅默呈把作业内容说完了,见谢亦桐始终一言不发,笑了笑,叫了她,“小谢老师。”
“……干嘛?”
“我刚才说的那些,你记住了么?抱歉,可能是有点麻烦。”
谢亦桐把桌子上的“杂物堆”拿起来抱进了怀里。“我、记、住、了。”
傅默呈说,“明天吃皮蛋瘦肉粥好不好?”
他话题转得有点快,谢亦桐沉浸在自己究竟得花多少时间才能改完这些因材施教作业的思虑里,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问,“什么东西?”
傅默呈很耐心。“早上你说想喝粥。长生路那边有一家很好的包子铺,虽然不是专门做粥,但做出来的皮蛋瘦肉粥是繁市最好吃的皮蛋瘦肉粥。你觉得怎么样?”
她想了想。“哦。挺好的。”
“他们家受欢迎的除了皮蛋瘦肉粥,还有每天定量出售的独家卤料卤水鹅翅。你要不要在粥之外再加一个鹅翅?”
“不要。”
“很好吃,每个大概有这么大,每天只卖三十个。不要一个吗?”
谢亦桐说,“那我要两个。”
傅默呈笑起来。他忽发觉眼前这个面无表情的人有个也许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特点——有时被问了问题,非要问第二次才说真话。
他说,“好,我记住了。”
谢亦桐说,“作业明天什么时候给你?”
傅默呈说,“我去你那里拿。”
谢亦桐一点都不喜欢被嫌疑人找上门。“我过来给你。”
他笑了笑,也许是意识到了。“那就在现在这个时间吧。”
谢亦桐回了宿舍,先是打开电脑处理了部门里的一些日常事务,吃过午饭便坐在桌前专心改某位英语老师的英语作业。初次上手,不太熟练,一直改到了晚饭饭点。
一百五十多份作业全不相同,学生们的笔迹或歪扭、或整洁、或稚嫩、或娟秀,每批改一份便要在脑海里认真回忆一次傅默呈当时说他给那学生布置了什么内容,仔细核对。以至于,一份份作业改下来,脑子里全是他的声音。
她把作业一份份改下去,以为总能抓到几个浑水摸鱼的,就像她从前读书时每天都总有那么几个同学支支吾吾交不出作业。
但是,一直到全改完了,三个班,一百五十多个人没一个有缺漏的。没有人偷工减料,没有人偷奸耍滑,没有人为了完成作业就在作业本上胡写乱画。
即使笔迹不同,每个人都很认真。
他们认真对待英语老师针对他们每个人的弱势及长项专门布置的作业,他们认真对待他,就像他认真对待他们。
他记得每一个学生的学习情况,记得谁的单词背得不牢,记得谁的语法学得不好,记得谁写作文的时候总是因为字迹凌乱被多扣分,记得谁因为英语基础不好在课上发言时总是红着脸很紧张。
学生们都很喜欢他。
谢亦桐想起上周五下午,她抱着陈老师的语文卷子到初三(9)班去跟傅默呈抢课,学生们像一群小鸽子吵吵闹闹地拥护他,那么融洽,那么自然而然。他站在讲台上,唯一的光落在他眼睛里。
这样一个人,即使他来这所学校的目的不纯——他做老师确实做得很认真。
谢亦桐的手机忽响了一声。那是一个长长的系统号码发来的短信,言简意赅,内容比系统号码本身短。她申请的调查设备到了,今晚可以去拿。
她把短信里那串复杂的取货码记下,习惯性地把短信删掉了。本打算先去吃晚饭,但终于是不想等,披上羽绒服就到邮局取东西去了。
既然设备已到,明天一早就可以趁某位嫌疑人出门时去他房间探上一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