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敬修说得起劲,当然不会猜中水墨恒的心理活动。
“父亲说,在王阳明心学基础上发展起来的泰州学派,这些年来早已在士林中成势。当下读书人,若嘴上诌不出几句陆王心学的语录来,同侪就会瞧他不起。”
“在这种大环境的熏陶下,府县两级官学的廪膳生员逐渐对程朱理学失去了兴趣,纷纷自发地将一些讲述陆王心学的讲师聘请到学校去演讲,此风不可不杀。”
“全国知名的私立学院有三十几家,不知名的恐怕有成百上千家,其生员已是超过了省府县各级官学的学生。若他们只是好好读书也算国家之幸,可喜可贺。”
“但现实是,那些年轻人根本不热心科举,一门心思想着如何标新立异;而那些名动朝野所谓的心学大师在私立学院讲学,想的更是宣扬歪理邪说,教唆青年士子与朝廷分庭抗礼。”
“这些心学大师中,父亲尤其提到两个人……”
“哪两个人?”
水墨恒心里不自觉的一紧,连忙打断追问。
“一个是去年才辞官不久的罗近溪,一个是早年便放弃科举考试之路的何心隐。他们利用各地学院的讲坛,大肆鼓吹无父无君的歪理邪说,不仅仅讽刺朝廷的政策方针,而且辱骂朝廷官员,蛊惑人心聚众滋事,犯了学案……”
“学案?然后呢?”水墨恒继续追问。
“按《大明律》相关条例,犯了学案,重者可施以大辟,轻者也得流徙。”
“这么说,你父亲决定要惩治他们?”水墨恒这一问问得有心。
“这个父亲倒没说。”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何心隐不是你父亲的同窗吗?”
“是,但我父亲一次便考中了进士,而何心隐考了几次皆名落孙山,最后不得不放弃科举,与我父亲走的完全两条道儿。”
“你的意思是,你父亲与何心隐并无感情可言?”
“不清楚。我只清楚:父亲是个‘铁血’的人,即便何心隐与父亲关系交好,但父亲如果认为他有碍改革的进程,也会不顾情面,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这一点,水墨恒十分认同——
千万别指望与张居正讲什么情面,“铁面首辅”这个封号,可不是白封的。
“看来,整顿学校,你父亲是铁了心,九牛二虎都拉不回头;那关于全国私立学院呢?是明确坚决要查禁吗?”
张敬修回答:“父亲说要请旨皇上。”
随即又补充:“不过,听他的口气,似乎是要这样。”
水墨恒想了想:“你回去再传达一次。第一个问题不用我多说了吧?第二个问题,关于私立学院,我还是建议严格把关,别想斩草除根式的痛下杀手,这样容易引发事变。你刚也说了,私立学院生员的人数已经超过了官学,他们受陆王心学的影响,叛逆性强,认为人人皆可成圣,那是一股不容忽视的可怕力量。”
张敬修点了点头。
“而且我还得提醒:你父亲对付权贵阶级有效,但对付平民子弟就不一定了。因为权贵阶级拥有的多,割下他们身上一块肉,他们最多只是感觉到痛,喊两声也就罢了;可那些平民子弟拥有的少,如果动他们,会选择拼命的。这就是光脚不怕穿鞋的道理。”
张敬修又一次忧戚戚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