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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太子的事情,应该要算作宫闱秘事了。
按照从前我在母家的身份,他应当唤我一声姨母;要是我俩皆身着华服立于人前,他便得恭敬地称我母妃;但在床笫之间,他只亲昵地喊我的乳名,阿桑。
真怪,不知道是谁告诉他的。这世上原本只有我的乳母才会用“阿桑”呼唤我。毕竟我的本名与它毫无瓜葛。我姓行,单名一个云,据说是因为我母亲生我那日,云遮雾障的,好不晴朗,父亲想到本家既然为“行”,便赐我“云”字,希望借“行云”一意,借我,驱散这布满天空、布满皇城的阴云。
拨没拨开天空的云雾我不清楚。想来这种人心底的愿景都是很难实现的。我只知道,最后被拨云弄雾的那个人是我,就在我再次见到他时。
很怪,那些长时间悬在我头顶上方的积云,顷刻间,忽然就消散了。甚至在此后的数年里,我独居的宅子里都是绝不更改的万里无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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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云进宫的那天,是一个飘满乌云的秋天,连长姐的丧期都没过,她身上还带着孝呢,便被家人扶着送上了轿子。
轿子走的偏门,只用了两个时辰就把她从家里抬到了宫中为她新辟的宅院。
那时候她才十五岁出头,对这桩几天前才安在自己头上的喜事没有任何成型的看法。
她和别的进宫的女人不一样,寻常参与选秀的女孩们都是十三十四的花样年华,等到过了十五六自知入选无望,就会主动撤了递到官家的名册,开始在世家子弟里选。像行云这般,家中长姐稳坐皇后之位,原本就是不需要考虑入宫之事的,只待良人上门便可。
谁料想,月前长姐无故病重,不过数日,便香消玉殒了。辞世前,长姐曾恳请圣上,从族中选一名适龄少女上来接替她太子母妃的位置,想着二人之间有血亲之缘,定能帮她照料好孩子。
圣上原本是不肯的,但爱妻心切,最后还是答应了这一请求,又在父亲上呈的名册里随手点中了她。
她心知自己就是一枚棋子,被父亲、姐姐、圣上随意捏起来,毫无感情且刻意地安放在了这个风口浪尖的位置上。
行云在家中并不是主事的女儿,很多东西都不会,这几日在双亲跟前听了好些教诲,听他们千叮咛万嘱咐,心里一时间装了太多的东西,实在是没法子,便把父母的话当任务一般记了下来。记得自己要抓住了这个机会,仔细地照料小殿下,千万别出了差错。记得,倘若自己也不慎在这深宫中丢了性命,家里是没办法再往圣上身边塞人,也不能继续维系和太子殿下的关系了。
如此严肃,完全失了要嫁做人妇的喜悦。
这便是她和岑开霁见的第一面,她并不纯洁,心里没来由的带着不干不净的目的。
下了轿子给过轿夫们辛苦钱,她便带着小芫进了屋。大抵是因为皇后离世,圣上下旨,宫内一应人等,都要身着素服,不得喧哗娱乐,严肃、静默,直到半月后出殡才能停止。
所以行云低头看着正穿着的,双亲给自己做的这身粉色喜服,觉得它实在不合时宜,心想着,等一会儿见着了圣上行过周公之礼就要早早换下来。
谁知道,她在婚床上坐到后半夜也没听见一点儿动静,直到昏昏欲睡快要睡着了,才听见外间的动静,说是圣上身边的公公把太子送过来了。
那年岑开霁不过七岁,按照礼法该是在大殿为皇后守孝的,可圣上一看见他和皇后长相相似的脸便要恸哭不已,又念在他年纪尚小,于是大手一挥,差人把他送到行云这儿来了,也顺便通知她不用侯着,短时间内皇帝是不会来瞧她这个新人的。
也是。她坐在喜床上听完贴身侍女的传话,浅笑了笑,命小芫答谢过送他来的公公,便穿着那件粉色的喜服从房里出来。
说来也怪,她这个样子原本只能叫圣上看的,没想到先被这个小娃娃瞧了去。
他就那么清瘦的一个小人,孤零零站在庭院中央,又用那双黝黑明亮的眼睛直直地盯着自己,一语不发。她没见过几个孩子,只知道家里最小的弟弟和他差不多大,但看起来比他壮不少。许是母亲刚离世,没休息好也没吃好,再加上心里不痛快,所以才是这么一副瘦弱的模样。
行云叫侍女把院门关上,而后缓身走到他跟前,不近不远,隔了半米的距离,半蹲了下来,大抵能与他平齐,甚至稍矮他一头,开口,“太子殿下,我是皇后娘娘同母所生的,年龄最小的妹妹,唤作行云,日后殿下直接唤我行云便可。”
她不敢以母亲自居,也不肖想这种没边际的事情,毕竟只是他的养母,职责上和奶妈没什么不同。
岑开霁动了动眼珠子,也像她一样仔细地打量着这位名义上的母亲。看着她脸上涂抹着精致的妆容,看见她耳垂上挂着的华贵的耳饰,看见她身着粉红色的婚服,是他这几天来见到的唯一沾染了颜色的人,忽然开口叫她,“母妃。”
她不太记得当时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毕竟那时候,她还是个未经人事的少女,根本不懂一位合格的母亲
', ' ')('该是什么样子的,所以只是惶恐,觉得自己担不起,而后慌乱地,错愕地失语。直到停顿了片刻冷静下来后,意识到自己的六神无主,才坦诚地开口问他,“我。我现在应该要为你做什么?”
伺候他上床睡觉,还是洗漱脱衣。
他想了想,伸手摸了摸肚子,诚实地回答,“母妃,我已经几天没吃东西了。能给我做点吃的来么?”
说实话,行云听到这句话的第一反应是不信的。眼前人可是太子,圣上唯一的儿子,怎么可能几天吃不上饭,于是按照家里阿嬷哄弟弟那般的言语回答他,“殿下,现下才三更天,还不是吃饭的时候。”
他听见拒绝,也不气恼,一五一十地把话讲全,“母后是吃了贵妃娘娘送来的汤羹中毒身亡的,她在临走之前,叮嘱我,在见到母妃之前不许吃任何人给的任何东西。”
“所以我这几日,只喝了父皇那里讨来的茶水。”
男孩儿话还没说完,行云就听见了他肚子里传来的咕咕响声,在夜晚格外响亮。但他也不觉得尴尬,就这么微微低头,看着自己,仿佛笃定自己不会加害于他。
真怪啊,这孩子怎么就这么相信自己能当好这个母亲呢。
她来不及细想,她听完这句话就扭头去喊小芫,要她赶紧把伙房收拾出来,再找找有没有什么能现用的食材。
这是她进入这所宅子里的第一日,在此之前她只是位养在深闺的名门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不过几日的功夫,便要她辨认出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区别,便要她往那口她和小芫两个人抬起来都费劲的铁锅里倒白米,便要她坐在灶火前为了生火吹得满脸烟灰。
他都站在旁边看着,看见她把那件好看的裙子摸得脏兮兮,看见她被锅里沸腾的、飞溅起来的热液烫到,忍不住蹙眉痛呼。只因为他刚才说,只吃母妃经手的吃食。
他就这么安静地看着,心道母后说的果然不错,这世上谁都可能会害他,唯有母妃不会。母妃,正是眼前人,此次进宫来只有一个理由,就是给他当母亲。
也不知道炖煮了多久,行云看着锅里烧的有些发黄的粥,用小碗给他装了一些。那碗一点儿也不隔热,烫手的很,可她不敢松手,再烫也抓着不敢放,就叫小芫再去端了张板凳,给他坐着。
两个人就这么面对着面,坐在灶台的前面,借着一盏油灯的微弱光线,相对而视。
她想想,从发髻上取下一根银簪,单手用衣裙擦拭干净,又把尾部插进白粥里,用以验证食物的安全性,最后执起小碗里的木勺,舀了一口,塞进自己嘴里,要以身试毒。
那粥烫得很,或许是怕他饿狠了,所以连带着煮粥的整个过程都是火急火燎的。
但她不知道为什么,吃着吃着就忽然掉了眼泪,兴许是做得太难吃了,难以下咽,毕竟第一回做吃食,没有经验,煮糊了不少,私心里觉得让他吃这种东西实在过意不去。
所以没忍住哭了出来。
“母妃为何哭泣?”岑开霁不理解,端坐在板凳上,不吵不闹,安静地等待试吃半刻后她的喂食。
她看着眼前这个今天头一回见的小男孩,瘪着嘴忍了忍哭意,解释道,“第一回当母亲,觉得自己做得很差劲。”
他肯定是饿惨了才会说这种话,“母妃做的粥是我闻起来最香的,怎么会差劲。”甚至看着碗里乱七八糟的东西,眼里还亮晶晶。
行云没再接话,心里只暗自下了决定,要好生抚养太子殿下,倾尽所能。至少,不能跟着她吃这些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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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便是,她和太子的初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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