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路熟,走街串巷不在话下,几个小厮连着大和大保呼啦啦跟在后面,一行人浩浩荡荡,不一会儿就到了大集上。
凌萧隔得老远就听见人声鼎沸,到地儿张目一看,只见摩肩接踵,果真热闹非凡。
只见长长的一条街,两边都摆满了货摊,一个接着一个,中间连一丝缝隙也无。打眼一看尽是些稀奇玩意儿,竟有一大半是他叫不出名字的。
其间来来往往的人皆着奇装异服,花里胡哨,不一而足。
更有甚者,在这大冷的天还光着一只膀子,赤脚踩着木屐,头顶一堆高帽,在人群中东张西望,兴奋地满面红光。
他正看得出神,忽然衣袖一重,接着便被檀荇三两步扯进了人群里,耳边还听得一阵笑语:“表兄,光在外面看有什么意思,要进去逛逛才好呀!”
稀里糊涂间,他已经被人群裹挟着走出去好几步。
在外面看着还好,挤到里面才发现气闷得很。他们人小身量矮,周围的人大都人高马大,一眼望去只能看到前面人的后衣摆。
四面八方都是人,叽里咕噜嘈嘈杂杂,不时被人撞了胳膊肘,踩了脚指头,却也只能暗骂一句,根本分不出谁是肇事之人。
不一会儿,他就觉得有些耐不住。
偏檀荇混迹其中如鱼得水,口中大骂有人扯了他的头发,暗地里却一肘子捅到别人的腰眼上,一番动作行云流水,看得他目瞪口呆。
檀荇兴奋地小脸通红,一路叽叽呱呱,还不断指四周的东西给他看:“表兄你看,那是喆喆塔,布库人做供奉的地方。你看,你看那几个绿眼睛的男人,那就是布库人!”
“那边,那个挂蓝旗的是郑记的铁器铺,卖的马刀可快了!我爹之前一直说今年生辰要给我买一把,不过他没到我生辰就没了……”
闻言,凌萧低头看了他一眼,却见他只牢骚了一句,面上却不甚悲痛。
他正想着,檀荇又扯着他往另一边看:“表兄你瞧,那就是隆庆楼,我们这儿最大的酒楼,吃一桌上席要好几两银子呢!他家儿子我认识,前月还一起骑马来着。要我说,表兄今日也该在隆庆楼摆一回宴。将军府的气派,可不得让那帮小子眼红死!”
他说着,小手自然而然地顺着凌萧的衣袖滑了下去,握到了他手里。
凌萧自记事起就从未和人这样牵着手在街上走过,一时间不由十分别扭。
但檀荇却丝毫不以为意,小手紧紧抓着他的四指,似是怕他走散了。
他看了看檀荇兴奋得冒汗的鼻尖,还是强自忍住了将他甩开的冲动,任由他牵着自己往前走。
檀荇给他指的那些地方,他其实只能透过人群的缝隙看到个角。
实在太挤了,他这辈子还没跟这么多人挤在一起过。不仅挤,还吵,走了没一会儿,鼻尖也传来阵阵难以描述的气味,让他有些发晕。
他回头一看,不出所料,原本跟着的那六个小厮早就不知被挤到了哪儿去,只剩大和和大保还跌跌撞撞地跟在他们身后,眼看着也要被人流冲散了。这样下去恐怕不行,他们都人生地不熟,走失了连回去的路都找不到。
想到这里,他回头看了檀荇一眼,刚想拉住他让他慢些,一个一直走在他们前面的短须大汉却先回过头来,用不知什么语言跟檀荇说了一句,说完还看了他一眼。
他听不懂那人的话,心中就警惕起来。
没想到檀荇却哈哈笑了一声,接着也用那种语言回了他一句。
接下来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边说边笑。足有半炷香的功夫,那大汉才用略有些生硬的元京官话对他道:“欢迎来鹰城!”说完,他就转过头走了。
凌萧一路听得愣怔,将将反应过来,便问檀荇道:“那人是谁?你们方才在说什么?”
“说什么?”檀荇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道,“哦,我们说的是索伦话。那人是个索伦人,来这边做买卖的,听见咱俩说话,觉得好玩就问问。表兄不会索伦话吗?外公的索伦话说得可好了!”
“索伦?”凌萧愣了一下,忽然想到母亲,身侧的手不禁握成了拳。
“对啊,索伦人来这边的可多了!咱们去索伦的也多,都是做买卖的。你听周围人说话,一半都在说索伦话呢!”
凌萧立刻往周围看了一眼。声音太杂,他并分不清各人说的什么,但看面相倒是与江国人无甚不同,只不过身量高大健硕些罢了。
一向只想着自家与北境的渊源,却忘了这里与索伦接壤,更没想到战事不断的两国平日里竟是如此亲好。
他的母亲,他未曾记事就已牺牲的母亲,便是死在这群匪类的刀下。
如今看着周围这些与江国人面貌相似,谈笑风生,甚至对他亲切问好的索伦人,他心中一时间如同砸翻了五味瓶。说不出的滋味汇聚一处,最终凝练成一缕森森的毛骨悚然。
“表兄,你怎么了?”长时间等不到回答,檀荇转过头去看他,没成想他面色如此难看,不由担心道,“太挤了?还是有人踩着你了?”
“你会索伦语?”凌萧忽然道。
“当然会啊!”檀荇两眼一张,“我们这儿的人都会说两种话。哦不,也不是都会说,但从小长在这儿的都会。你们在京城不说索伦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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