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丞有片刻沉默。之后抬手,用回旋低冲的手法注了两盏新茶,摆在两人面前,才沉缓开口。
“您今晚叫我过来,想必还是想劝服我,让我接受跟去年郭兆勋一样类似的运作。”
虞松石喝茶的动作稍顿。继而笑了。
“我知道,这种事做起来有违你意愿。”虞松石的语气谆谆相劝,“但事到如今,咱俩还是有必要再充分说说这件事。”
“这回年底的中期审核如果不能通过,毕方会考虑中止绝大部分lur项目研发。其中造成的损失,说到底应该归到郭兆勋身上,不该由你来担责。但话虽这么说,因为你之前立过军令状,所以还是得引咎辞职。”
虞松石面容逐渐肃然:“我把你邀请来毕方,内心抱持的想法始终没变过,一直都是希望你长时间留在这里,把研发中心带出一番区别于郭兆勋时代的风气跟作为。我可不仅仅是为了让你来收拾郭兆勋留下的这堆烂事。你现在大材小用不说,还要被这么件事弄辞职,远离我的本意。再者,一旦你走了,短时间内我也很难再找到合适的人选顶替上来。”
“事急从权。”虞松石终于说出这句话,“我认为,你应该再慎重考虑一番这四个字的重量。”
叶丞微微敛眉,半晌静默。
“另外,之所以要在今晚把你叫过来,也是想着现在距离后天的评审会还有段时间,一来让你再认真考虑考虑利害关系;二来,也顺势把其他计划说一说。”虞松石看过来一眼,“这些天想必你也看得出来,高旭光虽然研发受阻,倒也没闲着,今天他做完了一份经过数据修饰的汇报讲稿,连同样机也一并处理完毕,并且跟我保证,他有把握不会让评审专家当场看出修饰痕迹。”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项应对策略。”虞松石缓缓道,“那就是跟去年郭兆勋相同的那一番运作,如果现在想复制,也不会出现什么问题。”
他的话既是勉励,也为许诺。
窗外夜色冷寥,有隐约北风呼啸的声响。过了许久,叶丞才终于开口。“虞总。”
“从我幼时到现在,除去原生家庭的教导以外,有三个人对我影响至深。”
“第一位是我的博士生导师,施密特教授。他在我十几岁时宽容我的桀骜不驯,并且因势利导,帮助我认清此后感兴趣的研究方向。在我还不够成熟的年纪,他曾经给过很多长者睿智的建议,对此,我很感激。”
“第二位,”叶丞脊背端然,说道,“是虞总您。”
“这些年毕方的研发环境相对宽松,比起业内其他企业的研发人员动辄会受到产品与市场导向钳制的弱势境地,毕方研发人员的工作环境更加优渥,这同您一直以来倡导的研发创新为立命之本的理念一脉相连。另外,在二十二年前毕方的一次年终总结会上,时任研发总工的您曾经分享过一句工作信条,立于刀锋上,笃行始终志。这句话在之后没再频繁被向外界提起,但从毕方此后二十多年间的发展轨迹看,应当一直都为您所践行。”
“一家企业要想博得短期红利不难,难的是不为之一叶障目,清醒如旧。这些年您能够保持开明态度跟远见洞察力,在毕方逐渐成长为业内代表性企业的今天,依然不断推动集团内部变革,已然十分不易。而更难得的,我认为却不止这些,而是这二十年执掌毕方期间,您关于笃行始终志的信条一直没变,对于诸多潜在利益诱惑,足以做到束身自好,不为所动。”叶丞目光湛然,“如果不是这样,几个月前您不至于壮士断腕,忍痛放弃郭兆勋,力排众议举荐我进入毕方。对于您的种种作为,我十分敬重。”
“刚才您说这件事有违我意愿,事实上我也知道,这件事同样有违您的意愿。也正因此,能够在两难抉择下最终倾向于保下我,我再感激不过。只是,”叶丞沉声说道,“即使是这样,我也不能答应您所说的事。”
“原则就是原则,只有零次与无数次。如果最后仍然没有转机出现,一应后果我愿意全部承担。但无论是修饰数据,又或是私下联络评审人员,这些事我都不会去做,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叶丞一字一顿,掷地有声。待最后一句话落下,茶室之中彻底陷入静寂。
虞松石半晌面色复杂,末了沉沉叹出一声气。
“你这一通高帽给我戴得,干脆利索,我还没法不受用。只不过说这么多,归根到底还是为了最后一句不同意。偏偏我还说不出更能劝你的话。”
他说着,不由哼笑:“之前赵明义说你话少,哪里少了?我看分明就是平日里懒得开口。”
“请您见谅。”
“谈不上什么见谅,今天本来也没指望能把你说服住。”虞松石说着,又叹一声,抬眼望过来,语气沉沉,“但你自己还是要想清楚,这次选择对你个人而言,比对毕方还紧要。一旦错过去了,就可能要用整个后半生去后悔。”
叶丞一点头。“我明白。”
“无论结果怎么样,不会后悔。”
虞松石笑道:“我怎么记得,这话三年前你好像也说过一次?”
叶丞半垂下眼,不置可否。抬手再次冲泡了遍新茶,说道:“高旭光主导的核心零部件研发虽然暂时受阻,但他已经初步明确下来新的研究方向,前几日提交的次年年度工作计划书我已经看过,总体可行。当然,管理能力方面他还有待提高,但有赵明义引导,暂时不至于出大问题。并且这段时日他也认识到自身不足,正有意识改进。总的来说,未来对他予以期许的话,应当不至于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