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上自然是奋力厮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阴魂停顿了下,声音里头一次透出迟疑,“要说怪事,倒也有一件。”
“快说!”
“其实也没什么,战场死伤是常事。”阴魂往下飘了飘,看上去像面对面和沈景之站在一起,“我虽恨不得生啖那淳于秀黎的血肉,却不得不承认她是十分出色的将才,比起那挂羊头卖狗肉的东方陆离,她是当之无愧的大将军,就连我们首领都对她又恨又敬。”
阴魂原地转了半圈,它全身乌漆嘛黑,沈景之也不知道它现在是背对他还是面对他:“继续说。”
“可是她死了,她竟然死了。”阴魂纳闷道,“那日战局分明慑东军占尽上风,我漯合大军节节败退,死伤无数,我身受重伤无法撤退,躺在尸堆血海里等死,中途痛晕了过去,后来被震天响的嘶吼呐喊吵醒,掀起眼皮一瞧,你猜怎么着?”
它激动地拍着两只手,可惜没有实体,拍不出半点声响:“死了,漯合大军死了,慑东军也躺到了,那淳于秀黎就跪在离我不远的地方,万箭穿身,万箭穿身呐!想想她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纵使我对她恨入骨髓,看到那一幕也于心不忍。后面的事我就不知道了,那是我死前看到的最后一幕,印象特别深刻。”
“你说,漯合军死了?”沈景之看着司悟,在对方金眸里看到同样的疑惑。
“是啊,没能成功撤退。”
“那慑东军是怎么被灭的?”
“这就不知道了。”阴魂洒脱道,“死都死了,何必追根究底。”
☆、再现镇魂印
沈景之再仔细盘问了些细节,可惜那阴魂活着时中途痛晕过去,漏了最关键的一节,死后魂魄混沌,记不清后面发生了什么,从它那里得到的紧要信息只有三条。
第一,淳于秀黎确实死了,说明当初苍无君带回苍无界的妻子是具尸体,并不是他猜测的还剩一口气,在苍无界中保住性命。
沈景之再三和司悟核对过苍无界开辟至今的具体年数。尔岚夫人说司悟多少岁,苍无界就多少年,司悟今年两千一百二十二岁,念止两千一百四十二岁,大了司悟二十岁,她身死时正好是二十岁。也就是说轮回转世成为念止再入界的可能性可以完全抹除,所以念止就是秀黎,不知道被苍无君以什么方法起死回生的秀黎。
第二,印下镇压的阴魂,有漯合军有慑东军,如果两军都是全军覆没,这里镇压的阴魂不少于二十万。
第三,和历史记载不符,漯合当年虽然联合了余下的所有部落,集结大军十八万,但并没有求得大兴的五十万援军。
说到这里,那阴魂还十分鄙视地吐槽,五十万和十八万,谁才是援军?何况,谁吃饱了撑的愿意借兵五十万帮别人攻打他国,就是真的愿意,恐怕打的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鬼主意。
十八万漯合军不敌十万慑东军,被逼退到安河河畔,打算涉水撤退。慑东军虽占上风,但也损失惨重,并不打算穷追猛打。双方都萌生了退意,这一战分明到了尾声,可是最后漯合军和慑东军都没了。
看来确实有黄雀,只是这只黄雀是谁,莫名其妙出现在历史记载里的大兴?因为大兴出现在战场上,灭了慑东军,所以时人误以为大兴军是漯合求来的援军?
沈景之双目紧缩,他忽然有种荒唐的想法——或许,根本没有大兴军,大兴军是史官无中生有。这只黄雀,和慑东军一样同出北陈,被他们视作友军而放松警惕了吗?
他恍惚想起那个浑身染血,怨愤不已的念止,她咬牙切齿地嘶喊:“杀不了我,死的就是你们!我会活,我要活!你们这些狗杂碎,给我在地狱里睁大眼睛瞧好了!”
他一直以为是幻象,在那一幕里,她就是万箭穿身,置身尸山血海之中。八成不是幻象,而是秀黎的一段真实经历。仔细想想,她神情里除了愤恨,还有些许难以置信。
恐怕,真是死在自己人手里了。
想到这种可能,沈景之不禁冷汗涔涔。
司悟将阴魂引入轮回道,回头见他脸色苍白,伸手扶住他的胳膊:“怎么了?”
沈景之无力地摇了摇头:“没事,回江水村吧。”
如果真是这样,苍无君抹去她的记忆,倒也说得通。守卫疆土,拼死御敌,最后却因为一个“功高震主”落得这样的下场。后来淳于家的下场并不好,苍无君应该也没让她知道。
念止,止念,止的是这些念想吗?
苍无界与三界隔绝,真正和三界隔绝的,只有念止一个吧。所以尔岚夫人怕念止表露出对人界的向往而惹怒苍无君,所以愿意为了博她一笑亲手种下一湖荷花的苍无君,会无视她的期望给她下禁制,防止她私自离开苍无界。
可是念止最终还是拂了他的心意,他因此确实动了怒,甚至对她在人界遭受的一切视若无睹,是想给她吃点教训,还是怒到极点心灰意冷不想再管她的死活?所以司悟找不到他,是他不想被找到,尔岚夫人求了他近两个月,他才肯将念止接回去,甚至接回去了都不愿意和她见面。
念止出界,苍无君勃然大怒,仅仅是怕她和三界扯上关系,想起那些凄惨悲痛的过往?
沈景之觉得不可能这么简单,其中肯定有更深层次的内情是他们不知道的。毕竟念止出界,并不一定就能回忆起那些事情。
更像是,苍无君和三界有过约定,保证不让念止踏足三界半步。
约定。
如果真的存在这样一个约定,约定定下的契机又是什么?
再往前面推,苍无君叛离天界,自辟第四界的契机又是什么?
这些事连身为苍无君徒弟的司悟都不知道,沈景之更不可能知道。
回到江水村,还有一摊子事等着他。
沈景之和司悟落脚在院里那棵大榕树下,谭志远,叶彰和汪泽洋等一众小辈全部聚在院子里,或站或坐,每个人脸上都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