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楚及时上去扶了她一把:“小心。”
“谢谢谢谢,”妇女起身,把怀里的孩子抱紧,心有余悸地说,“多谢你了帅哥,不然我孩子就摔了。”
“没事。”尚楚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巾递给她,“有空擦擦吧。”
妇女低头一看,她裤子上沾着一口痰,是刚刚那个男人吐的。
她对尚楚笑笑,接过纸巾走了。
尚利军也在人群中看见了尚楚,加快脚步走到他身边,搓了搓双手问:“来啦?等久不久?我走路来的,以前来这边有条近路,谁知道现在没了,唉这就耽误了时间,那条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没了......”
他一身都是汗臭,那件“蜂蜜味精”短袖很薄,肩膀的位置破了一个洞,领口一圈黑。
医院门口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尚楚低头看着自己脚尖,总感觉周围的人都在拿嫌恶的眼光看他们、用恶毒的言语议论他们,他在浪潮般的人流中感觉到了窒息。
尚利军咳了几声,担心尚楚被人群挤着,于是紧紧挨着儿子站着,那股酸臭的汗味猛地冲进鼻腔,尚楚条件反射般的退开一步,拉开和尚利军的距离后,那股压抑的窒息感总算消退下去一些。
尚利军一愣,手足无措地抿了抿嘴唇,接着把上衣下摆往下扯了扯,试图盖住裤头上那条红白相间的可笑皮筋,小声对尚楚说:“进去吧,外头多热,去里面有空调。”
从早晨见面开始,尚利军一直和尚楚保持着一定距离,尚楚猜他觉得自己嫌弃他丢人了,但也没有主动靠近尚利军。
坦白说,他确实觉得尚利军可笑、荒唐、邋遢、无理,他确实不想离尚利军太近,他确实不想别人用看着尚利军的目光看他,他害怕。
走出医院已经接近中午,日头正盛,尚楚在手机地图上搜了,从医院去鸿福路有整整五公里多,走路要一个多小时。
这种天气在空地上站一会儿都要出一身汗,更不用说要走这么长的路,尚楚看了看尚利军深深凹陷下去的脸颊,又想到他刚刚上完厕所回来,捂着下腹痛苦难耐的样子,于是抬手拦了一辆出租:“坐车。”
“我走走就行了,”尚利军不愿意,“我走走,我要去逛逛,我就喜欢走路......”
尚楚先他一步坐上后座:“我也去。”
尚利军一愣,立即喜笑颜开地说:“那打车,咱坐车,坐车好,不热。”
他跟着上了后座,合上车门,让司机把空调再打低点。
司机搭话问说这你儿子啊,长得真俊哪,尚楚看着窗外没说话,尚利军在一边拼命点头。
到了鸿福路路口,车费十八块,尚楚掏出手机想扫码结账,尚利军翻出裤兜,从里面摸出一把零钞:“我来,爸有钱,爸来。”
他那一叠零钞够碎的,都是五毛一块的纸票,他嘴里念着“十八”是吧,在那叠零票里一张张地点,几枚五角硬币掉了出来,叮叮当当地滚到了车座底下,尚利军赶紧俯身去捡,但他腹水严重,实在弯不下腰,只好伸长了手臂往下够。
尚楚敏锐地察觉到司机往后视镜里瞟了他们一眼,眼神有些古怪和防备。
他再次打开手机:“扫微信。”
“好嘞,”司机把二维码递给他,“要票吗?”
“不用。”尚楚说。
“不扫不扫,”尚利军赶紧说,“我有钱,那个我、我付钱......”
尚楚扫了码结了帐,打开车门说:“付了,下车。”
尚利军张了张嘴,手里捏着一枚刚捡回来的五毛硬币:“还没捡完......”
尚楚敲了敲车门:“下车,赶紧。”
“哦,”尚利军讷讷地点头,“哦好,下车下车,赶快下车。”
尚楚站在路口,看着尚利军往里走,脚步蹒跚,背影看上去很笨拙。
他这才发现,尚利军的后脚跟肿了,红了一大片,像一个发面馒头那样胀起,怪不得他要穿拖鞋。
尚楚喉头一酸,炙热的阳光晒得他有些恍惚,他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坏了,他对尚利军太坏了,白艾泽说的没错,他对谁都脾气不错,他怎么唯独对尚利军这么坏。
尚利军走了几步就累了,扶着墙弯下腰大喘气,尚楚想要上去搀他一把,脚尖往前挪了半步又僵住。
再往前就是他们以前住过的出租屋了。
关于那里的记忆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尚楚,尚利军是个虐待狂,他杀死了尚楚的小猫,他无数次踢打尚楚的妈妈。
搀他干嘛?可怜他干嘛?他都是活该。
尚楚再度抬眼看着尚利军身影,病痛让他受尽折磨,他连腰都直不起来了。尚楚从他的惨状中获得了一种隐秘的、近乎自虐般的快感,他对尚利军的冷漠、不耐烦、暴躁都是在报复尚利军,也是在报复年少时那个怯懦的他自己。
尚利军拐了个弯消失了,尚楚才缓慢地垂下眼睫,他脚边有个空易拉罐,尚楚想踹一脚,动了动脚踝又觉得累,于是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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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他去了市局报道,来新阳实习的统共就十多个人,没什么竞争,也用不着选拔。
领导知道他是首警来的学生,很是骄傲地领着他转悠了一圈,同事们都知道首警有个omega学生,纷纷对他表示了热烈欢迎,这让尚楚的虚荣心小小满足了一把。
紧接着,尚楚就开始了坐在工位上无所事事玩电脑的生活。
他原以为只有第一天是这样,谁知道接下来的两天三天四天都是一个样,新阳是个挺太平的地方,刑侦这边压根没什么事儿,喝喝茶看看书,清闲的不能再清闲。
晚上回了宿舍,宋尧打电话兴奋地和他说西城今天又给他们上什么培训课了,讲课的是多么多么有名的警官,上的课多么多么生动,还说下周就给每人都派一个导师一对一负责,有机会还要让他们上一线瞧瞧;还说白艾泽表现得多么好,刑侦队长都知道他,他来的第一天就找他去单独谈话了,是把他当苗子来重点培养的。
尚楚仰躺在床上,看着雪白的天花板,“嗯嗯啊啊”地应和着。
每晚挂了电话他就难受,整晚整晚地睡不着,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状况不太好了,白天的空白让他心慌,夜晚就更是空荡。
终于,第三天夜晚,尚楚头疼的再也受不了,颤抖着从衣柜最深的地方找出了那件白艾泽的衬衣,把脸埋进衣服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那天晚上,尚楚怀里抱着那件衬衣,终于睡了一个安稳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