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墨庭筤被那人一把撞进怀里,只觉得胸口像被一块冰砖给砸了一下,本就被这雪天冻得够呛的人这时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墨庭筤赶紧把这脏得不成样的人扯起来,揪着他的领子上下打量一番,终于看清了他的相貌,眼里满是惊疑:“你……你怎么?”
那人顺势垂眼看了下墨庭筤揪住的衣领,勾起嘴角笑了笑:“你说这衣服?是你邻居那位大娘送的,大娘还送了我一盘饺子,香菇白菜馅儿的,可香了,她……”
“水斜桥!”墨庭筤少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怒吼了一声,“你知道我不是说这个。”
被叫水斜桥的人看着他,脸上笑意褪去几分,吊儿郎当地耸了耸肩:“这不是上边儿主事的人变了嘛,新官上任,三把火,新上任的那位颁了个……颁了个什么法,为了昭显这法的效力,就挑了批无关紧要的犯人给放了,活该你倒霉,我就是这批犯人其中之一。”
墨庭筤听他这样说,依旧瞪着眼睛紧抓他的衣领,半晌说不出句话来。
水斜桥见他这样,一下耷拉了眉眼,有些可怜兮兮(其实他现在这副尊容已经够可怜的了)地看着他:“墨叔,你不会不管我的对吧?”
墨庭筤皱紧眉头,思绪在打死他再将他抛尸街头和烧锅开水把人洗干净先之间挣扎。
水斜桥见他不动声色,赶紧把脸埋到他肩上蹭了两下,声音里拖着哭腔:“叔——”
墨庭筤实在受不了,把他一把推开上前去开自家庭院的门,水斜桥这下真有些急了,小狗崽一样嗷嗷叫着跟上去,生怕被人丢下:“墨叔叔,墨庭筤——”
“你脏死了,自己去打盆水烧开洗干净,在那之前不许靠近我!”墨庭筤语气里尽是嫌弃。
水斜桥一听眼睛就亮了,赶紧屁颠颠儿地跟进门去:“诶,得嘞。”
水斜桥跟着一进门儿,就听到屋里一阵“咿咿呀呀”的叫唤,方才他在门口等时也时不时听到这声儿,他有心想问,却被墨庭筤赶着去打水烧水。
然而水斜桥不知在他家门前站了多久,他从功德林一号到这儿又不知走了多久,外头又是风又是雪的,水斜桥几乎是刚踏进带着些暖意的屋里,人就倒了下去。
于是最后还是得墨庭筤来伺候他。
这大雪夜里的,墨先生饿着肚子先是烧炕又是打水再是烧水,好容易把水温兑得合适了,这才把脏得一塌糊涂还裹着他家棉被睡着他家炕的人拎出来,三两下把他身上的粗布短衫扯开,直接把人丢进浴桶里。
水斜桥刚被他丢进水里就清醒了些,全身都浸在温水里,只露个脑袋,下巴靠在浴桶边儿上,舒坦得跟猫似的,嘴角都翘了起来。
墨庭筤见他缩在浴桶里也不见动弹,叉着腰挑挑眉:“你还指望我给你搓澡吗?”
水斜桥还是迷迷糊糊的,半抬着眼皮,眼睛被水雾蒸得湿漉漉的,弱小可怜又无助地看向墨庭筤:“叔——我没力气动了。”
墨庭筤见他这软绵绵的模样,怕是再给他浇盆温水就能把他给淋化咯。
墨庭筤就算有一肚子的气也没法儿在这时冲他撒出来,只好自己憋着,还得老老实实给人搓澡。
“水斜桥,我真是上辈子欠你的。”
墨庭筤取了块干毛巾浸湿,一下一下地给他抹着身子,毛巾将青年身上的脏污撷去,露出原本的皮相来。
水斜桥为了方便墨庭筤的动作,双臂搁在浴桶边儿上,下巴就搭着手背,垂着脑袋也不知是在寻摸什么。墨庭筤便看见青年背上因瘦削而过分凸起的蝴蝶骨在油灯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暖玉般的柔光。
墨庭筤手中的毛巾擦过他的肩胛,感受到掌下嶙峋的触感,心下一软。
“瘦了。”墨庭筤突然冒出这么俩字。
水斜桥听他说话,抬起头来:“害,这年头别说是在那里头,就算是在外边儿日子也不好过呀,可不得瘦吗。”
墨庭筤趁他抬着头,正好给他洗头擦脸,用指腹抬着他的下巴,另一手掌着毛巾擦脸。
“还黑了。”
“哼,当然黑了!墨哥哥我跟你说……”
“你叫我什么?”墨庭筤语气一下危险了起来。
“叔……墨叔……”水斜桥登时就见风使舵地改了口,闭着眼任由墨庭筤给他往头上浇水,一边小嘴叭叭个不停:“我跟你说,那功德林一号,什么监狱,丫就是个劳改所。嘿他大爷的,一天到晚让小爷我干些不着四六的活儿,还美其名曰要我‘改过自新’,诶我就……噗、咳咳……”
水斜桥正说得起劲儿,几道水流顺着他的额头脸颊直接灌进了他嘴里,一下把他呛得不行。
墨庭筤皱起眉“啧”了一声,端着他下巴的手往上一抬,就把他那张嘴给合上了:“你这张嘴能闲一会儿不?不说话能把你憋死是不?”说着,大拇指还顺道在他下唇上揉了一把。
若是不手欠多做了这么一道还好,这么一揉,墨庭筤心里突然就“咯噔”一下,看着水斜桥唇上潋滟泛着的水光,就
', ' ')('这么死死盯着,再移不开目光去了。
水斜桥见他没再动作,忍不住睁开了眼有些狐疑地看向他,却在看到墨庭筤不太自然的神色后一阵了然,立刻又嬉笑开,低着头像什么小型毛绒动物一样乖巧地在他手心蹭蹭,再抬眼看他时眼底尽是依恋:“墨庭筤,我好想你。”
墨庭筤顿时像是被他的体温烫到一般陡然惊醒,双手都下意识收了回去,右手里的毛巾被他这么一缩,“啪嗒”一声落进了浴桶里。
墨庭筤下意识躲闪着水斜桥侵略性十足的目光,那双作恶的手无措地背到身后,偏开脸连看也不敢多看他一眼,只留下一句“剩下的你自己洗”,就匆匆忙忙离开这间温度过高的房间到隔壁去了。
水斜桥看着他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愣了两秒,然后“呵”的一声轻笑出声,继而趴在浴桶边儿上把脸埋在臂弯里“呵呵呵呵呵”地笑了起来。
水斜桥知道墨庭筤受不了脏污近身,换了两桶水,好容易是把自己捯饬得干干净净,再看一旁桌上放着的一叠衣物,抖落开一看,居然是自己四年前留下的一套。
水斜桥实在压不住自己越翘越高的嘴角,虽然这一番折腾后身上软得不行,还是寻摸到墨庭筤在的那间房去,软绵绵地喊他:“叔——”
他一打开门,就看到墨庭筤坐在桌前,手里拿着瓶什么,正小心翼翼地给他怀里那一团小东西喂着。
水斜桥愣在原地:“这、这什么?”
墨庭筤瞧也没瞧他一眼,径自喂着食:“小狗崽儿啊,我前几日刚从家门口捡的。”说到这墨庭筤倒是抬起头看他一眼,“那时候也是脏兮兮的。”
水斜桥黑着张脸过来,一屁股坐在墨庭筤对面,看着不住在墨庭筤怀里嘤嗷嘤嗷的小黑狗,皱了下鼻子哼了一声:“丑死了。”
“又没让你养。”墨庭筤淡淡说了一句,腾出一只手把桌上一碗还冒着热气的汤端给他,“来得正好,先把这姜汤喝了。”
水斜桥给点儿阳光就灿烂,立刻又换了张笑脸:“诶。”
墨庭筤见他双手抱着碗乖乖地喝完姜汤,也把怀里的小狗放到一旁一个垫了几层旧衣的简陋狗窝里头,打了些灶台锅里的热水到外边儿和着雪水洗了手,进来从另一个锅里端出一盘饺子,又抽了两双筷子,塞给水斜桥一双:“吃。”
水斜桥一见饺子,眼神儿都直了,登时把自己过来缠着他叔要说什么都给忘了,也不管墨庭筤微冷的语气,厚着脸皮“嘿嘿”笑了一声,也不跟他客气,操起筷子就是一通胡吃海塞。
虽然他前几个小时刚吃了一盘乔婶儿送来的饺子,但是二十四五的大小伙子,一盘饺子而已,这么会儿功夫过去,肚子里早就没食了。
这一顿迟来的年夜饭水斜桥吃得跟个饿死鬼似的,墨庭筤只从这厮的筷子底下抢救出三四个饺子,剩下的全都进了水斜桥的肚子。
最后墨庭筤只能坐在对面看着水斜桥如风卷残云般将盘子里的肉末儿面渣都拾啜了个干净,在他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后,那张沾着油腥的嘴裂出个混不吝的笑来:“叔,我困了。”
墨庭筤心想,他这是往家里领了头猪。
又看看他那瘦骨嶙峋的小身板儿。
得,还是头没肉的猪。
客房里那张炕先前被脏兮兮的水斜桥躺过了,不说水斜桥自己不乐意睡,就算是墨庭筤也受不了他好不容易把人洗得干干净净又让他睡脏了的被褥,于是两人一对眼,得,都睡墨庭筤那屋吧。
墨庭筤屋里的炕烧得热乎,水斜桥一沾上去整个人就像在炕上化开似的,大喇喇地呈木字型趴在上头。
墨庭筤坐上炕,毫不客气地在他屁股上招呼了一下,“啪”的一声脆响:“滚过去点儿!”
水斜桥哼唧着蠕动了几下,不但没有听话往旁边过去,反倒更往墨庭筤这边挤过来,一把攀住他叔劲瘦的腰肢,脸在他腰窝上蹭蹭,发出小动物般舒服的哼声。
“找抽呢是不是。”这胡同邻里都称赞墨先生是副好脾气,对着水斜桥愣是一点儿没能显露出来。
水斜桥被他威胁了也不见动窝,依旧哼哼唧唧的,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赖样:“叔你抽死我吧,我死也要死在你身上。”说着他变本加厉地缠上来,半个身子都压在墨庭筤身上,“叔你身上好凉,好舒服。”
墨庭筤终于觉察出不对劲儿来,水斜桥身上的温度实在是烫得有些过分了,墨庭筤抬手一摸他脑门儿,嗬,这哪是个脑袋,这分明得是个小火炉啊。
墨庭筤捏着他的下巴,看他烧得五迷三瞪那模样,心中一下又恼又急。
“什么麒麟瑞兽,分明就是我命中的魔星。”
他记得之前神调门那小子来的时候给他留下过一些药包,也不知道里面有没有能退烧的。
于是这大年夜的,伴着外头鞭炮彻天,墨庭筤可忙得够呛。又是取雪水浸湿毛巾给人冰敷额头,又是在厨房里熬了快一个时辰的药。把药给人灌下去后,又换了几波毛巾,守着水斜桥眼看着烧好容
', ' ')('易退下去了,才晕头涨脑地倒头睡下。
睡前挨着水斜桥还有些滚烫的身子,墨庭筤蓦地想起乔婶儿早上说的那句话来:“夜里冷了,连个煨热乎的人都没。”
墨庭筤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来——谁说没的,可热乎了,这比谁都热乎。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