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晨那时人小腿短,根本放不起来风筝,想让爷爷帮忙,沐建东不搭理她,就坐在旁边看一群老爷爷下象棋。
她一个人拖着风筝吭哧吭哧跑了半天,差点哭鼻子,最后沐建东看不过眼,来帮她,可他也不会,爷孙俩手忙脚乱折腾半天,风筝才上天,彼此都欣喜不已,沐建东也难得笑了起来。
那是爷孙两人为数不多愉快相处的一个上午,虽然事后沐建东回家,又以此为理由训斥沐南琛说他教得小孩子太贪玩。
沐晨难以自制的想,是否曾经的曾经,沐建东也对她这个亲生孙女有过一时一刻的疼爱善意?
可还没有等到她足够成熟到能理解这份善意的时候,便已经被他对父母的恶意所吓退,从此再无真心。
其实沐建东从没欠过她,父母对子女仅有抚养义务,并无疼爱的责任,何况是祖父母。
可人心常常不知足,见别人有了,自己自然也想要,嘴上说着不稀罕,归根到底还是得不到。
至于沐建东与儿子儿媳的恩怨,那便是另外一码事了,沐晨纵使抱着满腔义愤,也没资格替父母怪他什么,正如她没资格替母亲来怪父亲。
沐建东与沐南琛,沐南琛与她,最后落到沐建东与她身上,要是上辈子没仇怨,这辈子怎么能成父子爷孙?
她二十出头时,曾残忍至极的想过,如果两个人谁也咽不下这口气,就只能等谁先咽气了。
这世上总有些人,如果他离开,你会后悔,会自责,会哭泣,但只要他活着,你们永远也不可能互相原谅,有些话,只能多年后在墓碑前说出口。
非死意难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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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上次去老家看望父母时,沐晨还顺便去了奶奶墓前祭拜。
碑上没有照片,只有“何美娟”的名字,沐晨从没见过奶奶,那甚至是她第一次知道奶奶的名字。
然而这个名字,却是沐建东与沐南琛甚至是与沐晨所有隔阂的开端。
其实也许不过是诱因之一罢了,毕竟脾气太像的人,无法在一起和谐相处,一方无条件的忍耐久了终于爆发,自然无法挽回。
她只是想起曾经沐南琛给他讲过的,奶奶当年在偏远乡下去世,就地葬了,那年头不火化,棺木质量糟糕,几年的时间就烂了,沐南琛带人去迁坟时,是亲手从泥土里一点点捡出母亲尸骨的。
当时她还想着,按老规矩夫妻死后要合葬的,也不知百年之后,沐建东究竟要和谁埋在一起。
现在倒是没勇气去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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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真的有什么切实的影响,那可能就是,从法律层面上讲,抛去从未见过面的外祖父,在这世界上,她真的没有直系血亲了。
她说这话时,周佑生挺不赞同。
“以后,你还会有我们的孩子。”
话说不假,只是这人最近实在是比较过分,可能是笃定了她懒得计较。
因沐建东的事,周荀和苏颖也回国参加葬礼,谁也没想到她和周佑生在一起后,大家第一次碰面会是这样的场景。
但顺水推舟,也就找了个日子,彼此正式见面。
在长辈面前大方得体乖巧礼貌这种事情,沐晨从来得心应手,何况苏颖本来就极喜欢沐晨。周荀话不多,对儿子感情之事不做干预,但也看出来对沐晨是饱含善意的,一顿饭下来,双方心满意足。
临别时,苏颖郑重其事的抱了抱沐晨,悄悄和她说:“谢谢你,晨晨。”
谢谢你放过了佑生,也放过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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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路上,周佑生问沐晨,苏颖之前是不是来找过她?
“是。”
“她和你说什么了?”
她笑了笑:“你有点紧张?”
周佑生没否认,即使他知道父母对沐晨的态度,仍不能完全放心,毕竟有关周萱之事,几乎已经成了全家人默契的禁忌,闭口不提。
亲疏远近,人心总有偏颇。
“放心,阿姨找我是来当你说客的。”
至于说了什么,就只是两个女人之间的秘密了。
他还想深究,却又没法再问。
片刻后,忽然听见她轻声问:
“她...现在怎么样了?”
他转头,看见她只是托腮望着窗外,好像刚才的话并非出自她口一样。
他心中顿了顿,斟酌了语言刚想开口,便又听她飞快的说了一句:“算了,我不想知道。”
他叹了口气,无声把她的手牵过来。
她挣了一下,他就握得更紧,她也不转过头看他,两人跟拉锯战一样。
她突然恼怒:“你又不遵守交通规则!”
说完她自己都笑了,回过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
“抱歉,我一直很努力,可有些时候还是控制不住自己。以后我不会再提。”
他低声道:“从来也不是你的错。”
“我一直都苛求两全,是不是太傻了?”
道理谁都懂,所谓鱼和熊掌不能兼得,她却妄图寸步不错,人生原来真的没有无悔无憾。
她大可把对错说得明明白白,自翊问心无愧,可失去的究竟是失去了,再也弥补不回来。
从徐泽言到沐建东,从阮京到沐南琛和罗晓旭,乃至周萱。
曾经的曾经,她是那么喜欢萱萱姨,年少无知时,是否曾在罗晓旭面前滔滔不绝讲着周萱的好,已经不记得,反正最终这一切都成了笑话。她是不是天生亲缘太薄?最终什么也留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