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帐内,遥立着容貌气质难分伯仲的两个美妇。
美梦差一步就能成真的失落和不甘,被利用、戏耍的愤怒,这几种情绪在林熹的身体里流窜,她表情都有一丝扭曲的狰狞,声音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算计了所有人,唯独忘记了你。”
亏她这些年还沾沾自喜,觉得是用朝廷的银子养自己的兵马,想想都觉得自己愚蠢,她怎么就没想过陈寒霜为什么一定要和她结亲家,为什么劳心劳累的为她打开一条通往京城的商道,为什么对她有求必应?
陈寒霜点头承认,面上卸下了当年的冷若冰霜,感慨道:“以你的聪明,我总担心你会早早猜到,与我来一招将计就计,可今日才知,你竟这般信任于我。”
林熹冷笑一声:“你不如直说我蠢好了。”
陈寒霜语气诚恳的道:“我知道你现在很生气很接受不了,但是熹儿,我想告诉你,我真的很开心,你的信任对我来说实在是难能可贵,我在乎紧张我们之间的姐妹情,担心你因为赵蕴的战败受到波及,我跪地苦求王爷,王爷才答应随我前来,幸好我与王爷及时赶到,否则后果简直不敢相信。”
林熹嘲讽的笑出了声:“那我还要感谢你过来救我与赵蕴一命了?我竟今日才发现,你这般会花言巧语,难怪这么多年十王爷如何纳妃蓄婢,你都从未失宠,一个侧妃,不仅能从王妃手中夺得中聩之权,且上能进宫门下能赴正宴为我打点,不,是为你自己打点,亏我还沾沾自喜,以为是用朝廷的银子养我的兵马,谁知,这一切都是为你做嫁衣。”
陈寒霜微微弯唇:“熹儿缪赞了,对于婚事,你我一样身不由己,既选择不了自己未来的夫君,那只有百般迎合,为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才是上上策。你不也是一样吗?难道赵蕴是为了自己登上皇位而堵上性命攻打京城?熹儿,咱们半斤八两,谁也不要指责谁。”
这话听的林熹更加憋屈,是啊一样靠男人,你赢了我却输了,是她的赵蕴没用打不过吗?当然不是:“若非有傅炎这个变数,今日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是,多亏了他。”陈寒霜稍作解释:“我也是前几年才从王爷口中得知,傅炎乃是先帝流落在外的私生子,他其实一直无心攻打京城,但是苦于被困在蜀地,又耿耿于怀身世。便和王爷定下盟约,待王爷登上宝座,便亲自攥笔为他恢复姓氏,并送上一块封地,他日萧炎亦可以葬入皇陵,他的子孙后代皆可以随意出入京城。”
说罢,她露出了一个笑容:“王爷这辈子最大的气运都在这里了。”
林熹听到这里已是气的整个人都发抖了:“你是不是把我漏了?你夫妻二人最大的气运难道不是前有我这个蠢货,后才有傅炎主动投诚,可不就是天地人和,萧十注定是这天下之主吗?借着平逆贼,清君侧的借口名正言顺的上位,后世传诵的全是美名。”
陈寒霜沉默半响,叹息一声,从怀着取出一枚眼熟的红线绳:“现在追溯谁对谁错已经没有意义,熹儿,你我之间的盟约未变,只要我受封后位,悦儿便是板上钉钉的太子妃,日后便是地位不可撼动的皇后,这天下,当我们两家共享,其实说到底,咱们是双赢啊!”
林熹突然在这一霎那明白陈寒霜赶来阻止这场大战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她以前从未将陈寒霜摆到需要猜忌的位置上,可如果一摆上去,她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林熹都能琢磨出其他意思,她喃喃自语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陈寒霜不解的唤她的名字:“熹儿?你有没有听见我在说什么?”
林熹用一双布满血丝的眸子望着她:“听见了,也听懂了。今日幸亏是傅炎,哦不,是萧炎死了,不然死的就会是赵蕴,因为萧十登位需要一个强而有力的借口支撑,便是平逆贼。陈寒霜,你说一句实话,这逆贼人选你们夫妻二人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选定了赵氏一门?”
陈寒霜脸一沉:“胡说八道!”
林熹噗嗤一笑:“胡说八道?你夫妻急匆匆而来,是为两件事,一,萧十担心赵蕴殊死一搏,我和赵蕴死了也就是死了,可你朝廷损失二十万大军,便成了个可任由他邦攻陷的空壳子,就是登上了皇位,又能坐稳几日呢?二,你上面还有个名正言顺的王妃,下又无有力的娘家,陈寒柏作为陈家唯一的长子长孙,多年来始终没个实权,就连当年想娶威武侯府的嫡女都遭了拒绝,可想而知,你册封为后的机会估摸着也就…五成。你太需要赵蕴了,你需要赵蕴站在你的身后,推你一把,或者向萧十谈判,以助你登上后位,然而能让赵蕴听话的法子,便是他的妻女或者爹娘,可偏偏,他的爹娘遁逃了,那么就剩下与我谈旧情,是吗?”
陈寒霜听的不禁收起了笑容,再做不出从容的姿态,她沉吟良久,道:“我记得你从小就聪明,还不满十岁,就已经会看人眼色,平日里只与我娇妹,还有娥妹一起玩,不论人前背后,一次都不曾给我那庶妹说过一句话,轻轻松松虏获了我们叁姐妹的喜欢。有很多事,你可能一直不知道,那年灯节之事,隔日有很多长辈分别询问我们叁姐妹你昨夜可有异动?我们叁人始终守口如瓶,是陈芸她们道出你失踪了一段时间,于是祖父做出将你赶出书堂的决定,娇妹妹哭着跪在祖父书房门前,为你求情为你说尽了好话,那时候还是冷天,她跪倒膝盖都冻肿了,被祖父下令抬回院子关起来,接下来便是我和娥妹妹,下场一样是被关了起来,等被解了禁令,才知你一家已经离开了京城。但是娇妹妹并未放弃,她打听出淮阳是个贫瘠之地,便将自己的小私库拿出来,还在书堂上吆喝所有人出银子首饰,要寄给你。只可惜当时年纪小,根本不知道那些东西和信其实是寄不出去的,转了个弯,全部落在了长辈们的手里,而我们却日日在傻乎乎的等你的回信。你知道吗?前几年我接到你在庆州的第一封信,当晚就烧给娇妹妹了,仿佛还了一场她幼时的心愿一样。我是个没有用的姐姐,留不住她亦护不住她,她那等心性哪里能活着在宫中窜出头?不到叁个月就被杖毙了,连尸首都要不回来。”
说到此处,陈寒霜已是泪如雨下。
林熹心中微有动容,面上却在讥讽:“拿一个死人来说故事,你是没招了吗?”
陈寒霜声泪俱下:“我是没有办法,若我可有选择,我宁可我们叁姐妹出生普通人家,就是每日种田也好,放牛也罢,至少能平平安安的活着,不至于为了学士府的门楣,长辈的面子,寒柏的仕途一个接着一个的送命。”
林熹坐了下来,用手撑着额头,沉默不语。
就在这时,赵蕴挑开帘子走了进来,高高大大的身影仿佛占据了大半个营帐,令内里的空气变得逼仄起来,却也令感觉被逼到死角的林熹分外安心。
她仰头撅着嘴望着他,赵蕴摸摸她的头,柔声道:“别怕,沉明的人马到了。”
林熹双眸一亮,天助她也!
她立刻站了起来,牵着赵蕴的大手便要出去,陈寒霜也是动作迅速的抓住她的手腕,含着泪问道:“你当真要与我不死不休?”
萧十与陆星辰,还有赵斐老侯爷等也一前一后的走了进来,小小的营帐几乎挤不下了,萧十已经穿上了一身龙袍,负着手撂狠话,道:“霜儿你过来,既然他们冥顽不灵,始终不肯听劝,那要打便打吧,咱们的兵力是他们的两倍,难道你还怕咱们打不过他们?”
陈寒霜扑通一声跪地,哀求道:“王爷,陛下,再给妾一点时间,就一柱香的时间,妾一定能劝服我妹妹的。”
萧十适当的沉默不语起来,他既有了傅炎这个平逆的借口,赵蕴他当然不想劳民伤财的打下去,他初登基,可不想守着一座空壳子般的城池,那还有什么意思呢?他瞧了眼陆星辰。
陆星辰抱着胸一脸不情不愿。
萧十又狠戾的看他一眼,充满警告。
陆星辰这才放下双臂,抱拳对老侯爷道:“只要你赵氏一门归降朝廷,前程往事一笔购销,赵大哥的侯爵身份陛下会下旨恢复,老侯爷和老夫人也尽可以在京城颐养天年。”
老侯爷望望赵斐,又望望赵蕴,事到如今,并非他一个人可以决定打还是不打的。
赵斐也是望向赵蕴,赵蕴低着头不说话。
这时陈寒霜拉着林熹的胳膊,道:“你跟我来,你跟我来!”
赵蕴拽住林熹另一条胳膊,板着脸:“你又想带她去哪?”
陈寒霜没办法:“你们一起过来!”
于是赵蕴林熹手牵着手跟在陈寒霜身后,看到了萧十带来的秘密武器,观其形类似龙骨水车。这个玩意旁边站着一个赵蕴眼熟的身影。
那人对着赵蕴拱手施礼:“将军,别来无恙。”
此人正是林熹苦寻无果,当年被赵蕴赶出军营的乔海,也是手艺足以取肖荣而代之,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人。
他也会制炸药,但是他脑子灵活,觉得人力用手一个一个的扔,太费时间,他翻阅了很多书,也询问了很多木匠,经过一次一次的实验,修改,终于做出了眼前这个神器,这东西一动的威力,堪比二十个人一起扔炸药包。
“这一仗,你们必输无疑。”陈寒霜苦苦相劝:“何必为了一时的意气和不甘赔上十万大军的性命?你真要让悦儿和你一样变成无爹无娘的孤儿,一辈子漂泊无依?”
提到赵悦等于戳到赵蕴心肝肺,拿捏住了他绝对弱点。
林熹感觉到赵蕴松开了她的手,她忍不住红了眼眶,是啊,他赵蕴想上有爹娘下有妻女,还想保住忠心耿耿为他效命的将士的命有什么错?她一个执念凭什么要求赵蕴贴上所有的一切去得到?
陈寒霜看出他二人态度的软化,再接再厉:“一切都可以商量,熹儿,你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出来,给我时间,我都能为你办到,我们姐妹日后就留在京城,坐看这繁华盛世不好吗?”
不好不好不好!她想看到这世间所有的繁华都变成一片废墟!然而这些她嘶吼不出口,只有眼泪一滴接着一滴的流出,带着她满腔的愤怒,滚滚而落。
赵蕴看到了她的泪,沉默的没有给予安慰,他满心为难却慢慢坚定,如果没见到眼前这玩意的时候,他还有些赢的自信,可现在他看到了,他会估算,他更不想夜郎自大,都看到萧十的秘密武器了,他还让爹娘哥哥还有众将士去送死?赔上所有人的性命,只为博林熹一瞬的开心吗?他还没这么昏庸。
陈寒霜也在沉默的看着林熹哭,她觉得这是好事,若林熹一直如斗鸡一样情绪激昂,反而没有回头的余地。
不知过了多久,林熹用袖子擦了擦脸,开始提条件,道:“第一件事,我要和你接触婚约。”
陈寒霜脸色大变:“不可能!”
林熹冷笑:“陈寒霜,你要点脸,这世上的好事全被你占了?想要赵蕴撑你为后,婚约必须解除!你自己权衡吧。”
陈寒霜难做决断,试图拖延,直到萧十不耐烦的过来催促,她才一咬牙:“好!”
***
赵斐回到侯府的第一件事就是找赵垣,老侯爷满心担忧,也跟了过去。
然而荒唐的是,柳雯娘为夫揽下一切,悬梁了断了自己的性命,徒留两个哇哇大哭的儿女,和抱着她的尸身不言不语的赵垣。
老侯爷连忙将赵斐一拦,连道:“算了既然她已经付出代价,以前的事情就不要追究了,家和万事兴,家和万事兴啊!”
赵斐根本不信:“他又在装!他这次玩的是装死遁你看不出来吗?呐!一个装死,另一个装哭,趁着下葬他好带着两个孩子逃出京城,这种把戏我一眼就能看穿!”
赵斐说着就要抽剑刺柳雯娘两下,测试一下她死没死,没死他就再刺两剑!老侯爷当然不能让他如愿,以肉身身相挡,一对父子扭扯之间,赵斐不甚划伤了老侯爷,赵斐暴跳如雷:“你还不让开!”
赵垣抬了下头,突然开口道:“事到如今了,父亲何必惺惺作态?让开,且就让他来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