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晋源握紧了杯子,躲过了六娘审视的目光,只觉百口莫辩,“荀某并非趋炎附势之辈,身为臣子,自当忠君爱国,何来...”
“何来...什么?”听到荀晋源自称都变了,六娘压下唇角歪头去看人,见他受辱一般涨红了脸,忙伸手碰了一下他的杯子,“罢了,是我多心了,你不是那样的人。”
“荀某不过一崇文馆的校书郎,向来位卑言轻,无权无势,更得不到贵人的青眼。”饶是六娘已经退了一步,荀晋源还是觉得冤枉,直接错开她的手,收回杯子饮尽了茶水,“明月楼之事,朝中已有传闻,我同你说的这些,也全是从御史台那打听到的。”
“我当然是相信你的。”
杨六娘疑心谁也不会疑心荀晋源的为人,因为这人是个十足的死脑筋,别人都晓得在炙手可热之时去攀高枝,他却连个交际走动都不会,一门心思窝在远离权贵的角落,还做梦一步一个脚印走考核晋升之路呢。
不过,见荀晋源这样,杨六娘倒是觉得很新鲜,他本是个好欺负的性子,怎么回了一趟家就扭捏得连个玩笑都开不得了?总不会是在哪受了委屈,要在她这寻安慰吧?
荀晋源心里委屈,也不是没来由的,费了那许多气力才挣脱家族的桎梏,换做是谁都会想知道自己的选择到底值不值得。
强行压下心口涌上的情愫,荀晋源正了正神色,勉强装作无事,好意劝她道:“总之,薏娘你,还是少招惹他们为妙。”
朝中势力盘根错节,他不希望看到六娘无端卷入,成为他们斗争的牺牲品。
“这个我心里有数,小老百姓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去掺和那些大人的事做什么?”六娘点点头,站起来为荀晋源添茶,还凑过脸去对他笑,一副哄人的模样,“不过,荀元骢,你是不是心里藏了什么事?怎么一副姑娘家矫情的做派?”
“咳咳咳…”荀晋源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我,我那是…”
六娘既好气又好笑,掏出帕子为他擦了擦,“慢些,你慢些喝…”
“荀元骢,你不用顾忌什么的,这里只有你我二人,无论你对我说什么,我都不会守口如瓶。”杨六娘大约能猜到荀生这次回家经历了什么不好的事,暂且放下了生意场上的杂事,耐心安抚起了他。
荀晋源不敢面对她,只垂下眼帘,相当没自信地小声问了一句:“薏娘,若有一日,我无家可归,你会收留我吗?”
“会啊。”杨六娘脱口而出,“不过你好端端的,问这做什么?”
听到六娘下意识的回答,荀晋源有了些底气,遂缓缓将原委道来:“这次回颍川探亲,我本想依杨夫人所言,求父母代我向你提亲,可是…”
“可是他们瞧不上我,对不对?”杨六娘自嘲地笑了,她本就没对荀晋源有多大指望,听到他还为她争取了一把,只觉也不枉相识一场。
荀晋源只当六娘伤了心,忙改口道:“薏娘,不要妄自菲薄,你是世上最好的女子,根本不用在意别人的眼光。”
六娘摇摇头,拿来茶盏同他碰杯道:“打住打住,我是什么样的人,我自己最清楚。”
荀晋源点头继续,“可是,事情比我料想的还要糟糕,原来族长已做主为我定下了一门亲事…”
“这是好事啊,你们门当户对,大登科后小登科,岂非人生幸事?”六娘没心没肺起来,开玩笑也足以伤人,“难不成新娘子是个丑八怪,你不喜欢啊?”
“这一切我都不知情,又何谈喜欢不喜欢?”荀晋源的手指有些颤抖,他很想就此握住六娘的手,然而她明明近在咫尺,却给他一种远在天边的距离感。
“喜欢一个人,确实没有那么轻易的,不过你都没见过人家,怎么就知道她不好呢?”明明知道荀生心系自己,六娘却还在以局外人的身份看待此事。
“薏娘,我此生既认定了你,就不会变心,所以无论他们如何逼我,我也没有承认这门亲事。”听着六娘事不关己的话语,荀晋源几近陷入绝望,“这次回长安,我是私逃出来的,也许…也许再也不会回去了。”
“你…”六娘被他这番话吓得打翻了杯子,“你糊涂啊!怎么可以为了我,同家里闹翻呢?”
“你还这样年轻,连条退路都不给自己留吗?”六娘恨不得立马就骂醒他,“还有,你就没有想过,万一我也不要你呢?那你怎么办?孤独终老吗?”
六娘提出的这些顾虑,荀晋源并非没有想过,可人生是他自己的,他不愿活得那样清醒,甘愿感情用事赌一把。
“就算只能远远看着你,我也知足了。”荀晋源说这丧气话,为的是表明自己的决心。
“谁要你看了!”六娘别过脸去,心里未尝没有一丝感动。
荀晋源就知道六娘不会那样铁石心肠,直接大着胆子去握她的手,“不过,薏娘你刚答应过的,若我无家可归会收留我,一定不要食言啊。”
六娘还在气他自作主张,可事已至此,她也不好做那无情无义之人,回握了他一下,无奈妥协道:“好…真是输给你了,净知道给我下套,早算准了我还有良心,是不是?”
“薏娘,我从未算计过你,这些可都是你自己应下的。”荀晋源几乎确定了六娘会松口,只要他再迈过了杨夫人那道槛,任何人都不会再挡在他与六娘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