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说:《诱惑在你心里》
作者:西秦老蛇
第一章
上午十点钟,董事长刘文武刚送走一拨并没有实质生意、只是上门来拉扯一下关系、意向一下今后合作方向的海外客商,公司控股大股东的电话突然就打了过来。
一个多月前,大股东约刘文武吃饭时候说他想出去转一转,这里那里的呆几天,好好放松休息一下,第二天在机场打一个告别电话以后就关闭手机再没有发回来任何信息。刘文武十分清楚大股东喜欢玩隐身、玩神秘的脾性,自然不能犯忌讳去打探对方下落。
虽然两个人已经一个多月没有见面、也没有任何联系,大股东电话里没有一句久违的客套,仍旧是开门见山直接说事儿。
“文武,你马上过来一趟,我有事情和你商量。”
刘文武迟疑片刻问:“大股东,我去哪里见你?”
“咱们写字楼后面一座副楼里,我有一间办公室,你现在就下楼吧。”大股东说:“我让强子去那边楼下大厅迎你过来。”
强子是大股东最信任的一个贴身保镖,多年来一直鞍前马后伴随左右。
刘文武放下电话,一分钟也不敢耽搁,先去秘书室让她们把上午中午的所有应酬活动统统顺延推后,然后匆匆下楼去那边副楼会强子去。
在刘文武印象里,无利公司主楼侧后那座副楼应该是国内一家大型保险公司的资产,虽然两家公司实力相差不多,但是公司高管层彼此之间却来往甚少。起码刘文武这边,几乎从来没有涉足过这幢同样高大巍峨的副楼。
刘文武跟随强子进入副楼富丽堂皇大厅,看强子熟门熟路引领他去电梯间的模样,他不清楚大股东为何放着那边主楼属于自家众多装修豪华、设施先进的办公套房不用,偏偏要寄人篱下栖身在这边副楼的某一个楼层里。
大股东性情孤僻多疑,除去先天具备运筹帷幄的算计,还后天具备把一切都置于股掌之上的控制能力。他讨厌抛头露面的交际应酬,讨厌按部就班的办公、开会、管理。最喜欢独自宅一处隐秘地方研究养生之道,还喜欢来无踪去无影飘忽不定的讳莫如深。
刘文武认定就大股东这样的性情应该去搞政治,去做地老天荒的大学问。可是他却一门心思混迹赚钱逐利的商业圈子,先入为主把生意做到巨大无比的轰轰烈烈规模。
刘文武跟随强子从电梯间出来,看见对面墙壁上与无利公司有几分相似却绝对有明显区别的徽号,登时有些明白问:“强子,这座楼上也有属于大股东的资产?”
“这座楼上具体有几层在大股东名下我不清楚,我只知道这一层楼属大股东所有。董事长,请这边走。”
刘文武接着问:“麻天际有没有来过这个地方?”
“麻总没有来过,他应该不知道这地方。”强子肯定说。
刘文武跟随强子往右手走廊深处去,两边房间门都紧闭着,隐隐可以听到里面说话办公的声响。走廊里静悄悄,除他们两人,再不见一个人影。刘文武感觉有些奇怪,两边房间门外并没有像寻常公司写字间那样有经理室、财会室之类的标识,只有房间号。
“大股东现在干什么呢?”
强子简短回答:“煎熬中药。”
“这一段时间,大股东身体又不好了?”
强子犹豫一下说:“每次换季,他的身体就会不好一阵儿。”
“现在屋子里,只他一个人?”
“嗯。”
“煎熬中药这种事情,你们下边人尽可以代劳,怎么让大股东亲自上手这些皮毛琐碎?大股东天生应该是干轰轰烈烈大事的材料!”刘文武些许批评语气说。
“煎熬中药的事情,大股东必须要亲自操作。甚至去西山那边汲取熬药的泉水,他都要亲力亲为,从来不许任何人插手帮忙。”
刘文武有些不解看一眼强子,“为什么?”
强子摇摇头,“大股东没有说过为什么。据我的猜测,煎熬中药应该属于性命攸关的事情,他历来不放心把这类事情交旁人代劳。”
两人说着话,走到走廊尽头一个没有任何标识的房门前,强子停下。“董事长,你稍等,我进去通报一声。”
刘文武有些惊讶悄声说:“大股东就在这地方办公?”
“至少这一段时间,大股东在这里办公。”
强子推开房门进去,很快就出来,给刘文武做一个请进的手势。
大股东办公室就是一个面积不大的里外套间,装修、陈设都十分简单明快,屋子里的桌子、柜子、家具都是本色的美国白橡木。四面墙壁上只有一副框在镜框里一个无名氏的草书,还有一幅几乎占去一整面墙壁的泼墨山水的国画
一身中式粗布衣褂,高挑清瘦的控股大股东显得有些疲惫虚弱,正斜靠在布艺沙发里看一份材料。他身后旁边桌上,电炉上架着的砂锅里热气蒸腾,弥漫了满屋子中药味道。看见刘文武进来,他稍稍欠一下身体,指定他面前的沙发,点两下。
刘文武坐下,一脸谦恭神情。“大股东,有些日子没见你了。”
大股东淡然回答:“我昨晚才从广东那边回来。”
“大股东,身体不舒服?”
“老毛病了,隔段时间就要用中药维持一下。”
“大股东,咱们那边主楼有那么多间装修好、布置好的办公室,你怎么偏偏到这里来?这里太简陋了,什么都是临时凑合。”
“我喜欢清静,嫌公司那边人多乱糟糟,每次出来进去都众目睽睽之下。”
刘文武笑了,“我知道,大股东还嫌那边办公室一间一间的都装修太过奢华讲究。而且,那些装修材料随时都在散发有害气味和有害辐射!”
“一旦进入高温的夏季,那些气体和辐射就挥发的格外厉害。”大股东赞同说,“还有那边楼道里、办公室里一天二十四时送冷风,我这个身体特别怯乎那些不自然的东西。好了,不说这些了,说正经事儿吧。”大股东把手里那份材料递给刘文武,“老麻放出去的这笔贷款,你应该知道吧。好好看一看,这其中有什么猫腻!”
刘文武接过材料仔细翻看一会儿,抬起头,不紧不慢问“我有些不明白,公司去年经麻天际手放出去那么多笔贷款,为什么大股东偏偏对这笔贷款注意上了?”
“那是因为……”大股东沉吟着说,“去年春天广州集团老总何庆邦一行人来无利公司拿到贷款以后,不到一个月里我就连续接到几个匿名举报。有举报公司总裁麻天际,还有举报公司财务总监。”
刘文武忍不住问:“都举报他们什么?”
“所有举报都说他们两人收受了何庆邦巨额贿赂的现金。当时,我暗中调取了那笔贷款的相关文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相反,那笔贷款的利息,比公司之前、之后发放的其它几笔贷款利息还要高出不少,我就没有在意。”
“大股东为什么现在又在意了?”
大股东手指轻轻在橡木茶几上点一下,“这次我出去,主要是去广东地界上考察。那边几个商界朋友都对我说了有关集团、有关何庆邦的不好消息……我回来一路上都在想,这事情必须要和你沟通一下了。
刘文武赶紧表态:“大股东有话尽管说,我洗耳恭听。”
大股东点点头,“咱们正经商量之前,我还有一个疑问,既然何庆邦付出那样的利息给咱们无利公司,他为什么还会花重金贿赂麻天际、贿赂财务总监?我这个人,历来想事情都习惯先考虑最不好的那一面儿。你帮我分析一下,假如,我说的是假如啊,老麻和财务总监真的收受了何庆邦的贿赂,这事情背后会隐藏有什么凶险?”
刘文武心分析,“何庆邦这个人在广东商界早就声名远扬了,大股东也不止一次和他有过来往交道,他的精明能干善于算计,大股东应该早有领教。”
“我从何庆邦那里领教的不止是精明能干善于算计,还有他的死皮赖脸油滑无耻。”
刘文武继续往下说,“去年春天何庆邦以那样高的利息取得咱们贷款,暗地里还要给负责谈判审批的麻天际、给经手放款的财务总监现金回扣。我估计,应该是集团内部运营出问题了。何庆邦所以要出重金贿赂,就是要买他们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你的意思,老麻已经脱不了拿了人家的钱装糊涂的干系?”大股东问。
“即使那时候麻天际不那么清楚集团内部运营出了什么问题,他起码应该对何庆邦手下公司的资信状况有一个大体上的掌握,因为麻天际一贯与何庆邦关系甚好交往密切。”
大股东补充说“他们还是河南老乡,何庆邦和老麻的老家,相隔不到二里地。”
刘文武也补充说,“且不说,麻天际在金融经济方面有那么渊博深厚的学识,还有那么多年实际操作的经验教训。”
“嗯,这点儿,你和我分析推理的差不多。事情真相,应该就这样。”大股东微微皱了眉头,“其实在过去一年时间里我并没有掉以轻心,我一边派人调查老麻还有财务总监收受贿赂的证据,一边还在密切关注集团的经营状况。收受贿赂的调查没有多大进展,何庆邦手下商贸集团的运营情报却收获不少……”
“现如今,集团的运营状况怎么样?”
“很糟糕!已经是很严重的资不抵债!最近一个时期,何庆邦已经开始悄悄向海外转移资金了。”
“这么说,去年春天何庆邦亲自来北京找麻天际套关系、使手段的一连串的公关,实际是早有预谋的一次骗贷。”刘文武一脸的吃惊。
大股东淡淡一笑,“应该就是这么回事儿。”
“按大股东的判断,麻天际应该对何庆邦的骗贷心知肚明。”
“应该也是这么回事儿。”
刘文武不由自主瞪圆了眼睛,“麻天际为什么那样?你待他一直不薄啊!”
大股东做一个少安母躁的手势,“我仅仅是推理啊,一方面老麻舍不得放弃何庆邦那笔巨额现金回报,一方面是老麻与何庆邦有着勾连多年沆瀣一气的交情。”
“大股东的意思,麻天际担心一旦他不配合何庆邦,何庆邦会撕了脸和他闹翻,对他的牵扯和伤害将立即就是不能承受的可怕?”
“或者,老麻自信有应对何庆邦的手段,他要与何庆邦对赌一把。”
“大股东什么都考虑周全了,应该也想好怎么处置麻天际了。”
“如果我现在处置老麻,很容易把广州集团资不抵债的危机牵扯出来,何庆邦这只惊弓之鸟立即会逃之夭夭。这样,咱们放出去那两个亿的资金就全部得打水漂,一块钱也回不来。我想,先不处置老麻,先暗中使劲儿逼迫老麻提前动作把那笔贷款追讨回来。”
“大股东,怎么叫暗中使劲儿?”
“就是让他知道咱们已经很清楚他与何庆邦之间有猫腻,但是咱们不想因此和他撕破脸,更不想把这事情摊到桌面上。”大股东脸上出来笑模样说,“咱们先在一边示意地咳一嗓子,提醒一下。”
刘文武有些想不通说:“麻天际已经那样了,为什么你还要给他留那么大余地?”
“给老麻留余地,就是给咱们留余地。对付远在广州十分诬赖又二十分狡猾的何庆邦,咱们这些人里没有人具备那个本事,只河南老乡的老麻有那个能耐。”
“以大股东的意思,该由谁把那一声咳嗽传递给麻天际?”
大股东故意沉吟着说:“这事情,不能由我直接出面,我直接出面,等于要向老麻擂鼓宣战了。动静太大,反而坏事。”
“我明白了,这声咳嗽需要我传递过去。”
大股东继续沉吟着说:“你一会儿给老麻打一个电话,隔空把那一声咳嗽传递过去,如果能让他隐约感觉我就在你身后立着,效果会更好。”
“大股东,这事情,我该怎么向麻天际开口?”
“一会儿电话里,浮皮蹭痒的客气套话尽管可以放开说,真正想问的关键话绝对不能说多,也不能说重,只蜻蜓点水简短一提就行。一定记住,那笔贷款的事儿只是简单提一下,立即滑过去。”
刘文武审视着对方神色,揣摩说:“大股东担心……”
大股东轻轻拍一拍茶几说:“老麻那人太过狡猾机警。你这边把话说多说重了,会惊吓了他,让他一下子就确认是我在背后操纵行动。我担心一旦他反应过激会乱了方寸砸了我的锅,毕竟那是两个亿的款子,不是数字。”
“嗯,大股东顾虑的对。我这就回办公室去,给麻天际那边打电话。”
“不用回你办公室,就在我这里用你的手机给老麻打过去。”大股东拍一拍身边沙发,“我还想听听老麻那边的反应。”
控股大股东和董事长秘密谈论如何应对、惊扰公司总裁麻天际的时候,大胖老头子的麻天际已经完成了与两位上海客商的生意谈判,双方正在讨论草签合同的某些关键细节。
今天上午这场生意谈的顺利,麻天际心情很好,便习惯性在和两位客商的说话中不时掺杂一个两个插科打诨的流行段子。说那些段子的时候,麻天际的普通话就不那么标准了,不断夹带出些许河南老家的口音。
麻天际五十六岁,长相很丑,疙疙瘩瘩鼻翼超宽的大蒜头鼻子,嘴唇超厚的大嘴巴,一笑起来露满口乱七八糟的大牙。一张红光满面粗糙大脸盘上一双肉泡泡的眼睛,两只骨碌碌乱转精光四射的黑眼仁。因为生活安逸保养得当,还因为心态的因素,麻天际面相比实际年龄年轻不少,原本应该花白的头发被焗得像二十几岁伙子那样乌黑油亮。他一米八十几的大个子,宽厚的肩膀,粗圆的腰身,从头到脚全包裹着世界顶尖级的名牌儿产品,衣冠楚楚中显露出十足的张扬拔扈劲儿。
“刚才我说的那个方案,你们二位感觉咋样?”
“麻总,你设想的方案,全面、周到,已经大大超出我们预期了。”上海客商中年纪大一些那位赶紧笑容满面夸赞。
麻天际不相信咧嘴一笑,“你是有口无心恭维我,哄我高兴。”
那位客商赶紧举手发誓,“麻总,我们上海那边金融经济界都知道你是真有本事的学者型老总。我们也真心佩服你,没有一点恭维的意思。”
麻天际哈哈笑了,“现在把我吹捧恁么高,当初你们俩来北京,带了恁么大一单业务,为啥不直接来找我,偏要舍近求远去找刘文武?”
另一位年轻的赶紧分辨说:“我们两个第一次来北京、来无利公司办事,不懂路数,被一个朋友直接引荐去董事长那里咨询通融,结果还绕了弯子。”
“其实呀,如果你俩一到北京就过来找我,不去无事生非瞎找门路瞎托关系,这事情早就出来眉目了。”
两位客商齐声附和:“是,确实是这么回事儿!”
麻天际打个哈哈又说:“这个,并不是董事长刘文武无能不办事儿,实在是无利公司多年来一直实行的是总经理责任制。你们这事情根本不在刘文武的职责范围之内。好了,咱们暂时就这样吧。”
年纪大的客商站立起身,“不好意思,我们占用了麻总太多时间。”
另一位也起身,“感谢麻总,帮我们快刀斩乱……”同伴提醒地咳一声,他连忙止住了不往下说。“麻总,不好意思!”
麻天际哈哈笑了,“没事儿,正常往下说。我姓麻的凭啥就不能听人说快刀斩乱麻。你快刀斩得是乱麻,又不是我麻天际。”
客人也跟着哈哈笑了。笑着,连忙告辞出去。
麻天际送上海客商到电梯那边,等两位客商下楼以后顺着铺了厚厚羊毛毯子的走廊回来。麻天际路过秘书室,朝里面探一下头,招呼一声。
“白静,你过来一下。”
秘书白静清脆应一声,马上从秘书室里出来,一路碎步姿态优雅地过来。
白静今天新穿了一套浅黄色紧绷身体的时装,一双白色尖细高跟的细袢皮凉鞋,手指甲和脚趾甲都涂成了亮丽的银粉色,陪衬着她浮泛出健康光泽的麦色肌肤,愈发显得凹凸有致珠圆玉润诱惑力十足的美丽风情。
麻天际毫不掩饰的色迷迷目光冲着白静扫描过去,“白静,今天你这一身儿,真是显得性感风情春色撩人。”
白静很高兴笑了,“谢谢麻总夸奖!能看出我这是什么牌子吗?”
“如果没有看走眼,它应该是夏奈尔今年刚推出的最新款夏装。”
白静夸张惊叹,“麻总,你不应该只是金融公司老总,你应该去再开一家时装公司!”
“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有那种心思。时装公司老板,每天被众多身材苗条、面容姣好的妙龄女郎围裹簇拥着、巴结着,那该是怎样一种享受。”
白静撇嘴笑了,“你们男人呀,真是贪得无厌的动物!哪怕已经快到花甲年龄了,也是满肚子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花花肠子。”
白静跟随着进入总经理办公室,从衣袋里拿出记事本,站立在办公桌对面。
麻天际一边整理桌子上的散乱文件,一边说:“你给我订一张……下礼拜二,飞美国纽约的机票。另外,你把我今天下午的约会和晚上的饭局都取消,我要腾出时间把上海客商的事情处理一下。”
白静很利索记录完毕,“麻总,还有什么事情?”
麻天际慢慢抬起头,扫瞄着白静的胸脯,一脸不正经的微笑说:“事情倒是没有啥事情了。忙碌了一上午,就想让你帮我放松一下。”
麻天际说话时,看白静极富韵味的脸上展现出来几分逢迎又含几分挑逗的羞涩,他忍不住咧开一口乱牙的大嘴肆无忌惮笑了。麻天际笑着坐回宽大的真皮圈椅里,给白静递一个彼此都十分熟悉的邀请手势过去。
白静袅袅婷婷过去,扭捏着偎靠在大胖老头子麻天际的怀里。
麻天际把白静紧紧搂抱在怀里,一只肥厚大手进入她衣裙里,刚要凑过嘴巴去和她亲吻亲热的时候,公司董事长刘文武不合时宜把电话打到他面前的座机上。
电话那边刘文武轻轻一声招呼,麻天际立即听出了对方声音里不同寻常的味道。他果断推开她。
刘文武电话里先是东拉西扯说了些不相干的闲话,然后突然话头一转询问,去年春天是不是经他手给广州集团一笔两亿元人民币的担保抵押贷款。刘文武电话里的声调柔和随意,很像是没心没肺和自家四岁外孙女在探讨一件无聊琐碎,但是在麻天际听来却不啻于耳边响起了一声炸雷,这才是对方打来电话的真实目的。
麻天际稳住神儿,慢慢回答:“不是两个亿,我记忆中应该是一亿五千万。”
“嗯?不是两个亿,是一亿五千万?我怎么听说就是两个亿呢!”
“总额是两个亿,另外五千万是广州朱氏集团朱南方那边出……等于咱们两家一起给了何庆邦两个亿的贷款。”
“嗷,原来是这么回事。”刘文武拉腔拉调说,“怎么又出来一个朱南方?”
麻天际不高兴反驳,“出来朱南方有什么稀奇,这两年咱们无利公司经常和广州朱氏集团联手做一些外贸上的生意。”
“麻总,我想问,到时候收回那笔贷款会不会有什么意想不到的困难?”
“困难……应该不存在什么困难吧。”
“我听说,这笔贷款是经你手贷出去,它什么时候到期?”
麻天际语气里出来不耐烦说:“过去一年我出去进来了那么多笔款项,不可能一笔笔的都清楚是咋回事儿。你等等,我上电脑查一查再答复你。”
麻天际借口查电脑扣了话筒,有些心烦意乱拉开抽屉,取出一只雪茄叼在嘴上,白静马上抄起打火机帮他点燃了。麻天际大力吸几口雪茄,起身在办公室里来来回回踱步思考,反复掂量对方突然打这个电话是什么企图,他有点儿怀疑刘文武背后有大股东指使。
麻天际和刘文武同时应公司控股大股东的聘请来无利公司任职,两个人搭档共事已经一届半任期、七八年的时间。
当初,公司控股大股东以相同的高规格、高薪金聘请了他们,叫他们一起见面认识的时候就明确对麻天际说,我所以要聘任你,主要是欣赏你在金融经济方面的学识能力、人脉关系,今后你的职责就是经营管理好公司,让我和其他股东的投入有一个丰厚回报。
然后大股东指定刘文武说,我所以要聘请他则是看中他的沉稳认真、忠诚可靠,他的职责就是为我看好摊子扎好篱笆,严防家贼搞偷梁换柱那一套把戏。
从简短介绍中麻天际听出了控股大股东的遗憾,控股大股东欣赏他却不信任他,控股大股东信任刘文武却不欣赏刘文武。
共事的七八年里,麻天际一直想与刘文武把关系搞得正常些,不要两个人真就像隔着几道铁丝的敌对双方,却一直没有能如愿。尽管他好几次放下身段主动向对方拉扯示好,刘文武却始终阴不阴阳不阳的拒绝接招,永远对他保持着阶级斗争那样的疏远戒备。幸好无利公司实行的是总经理负责制,否则他头上老是顶着这么一个软硬不吃油盐不进名义上的婆婆,简直能把人憋屈死。
最近一段时间,公司开始有一种风言风语的传说,说刘文武已经不甘心老是处于有名无实看守摊子的位置,他迫不及待要抢班夺权了。说刘文武经常去控股大股东那里嚼老婆舌头,一心要把无利公司实行多年的总经理负责制改换成董事长负责制。一向稳坐钓鱼台的控股大股东那边,居然也有些心思活泛了……
最初,这些真不真假不假的传言进入麻天际耳朵以后他只是一笑置之,认定是无稽之谈。渐渐把这传言听得多了,他就似信非信有些警惕了,感觉后脊背处真就被一个黑洞洞枪口随时随地瞄着。
麻天际在办公室里忧心忡忡踱步,反复掂量一旦控股大股东知晓那笔贷款存在不敢见光后台交易的严重性,好几次驻足在落地窗前眼望金融街周围一片繁华街区的锦绣风光陷入长考,渐渐从心底生发出来一股子咬牙切齿的邪劲。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迟疑彷徨了,要赶紧想办法对何庆邦那个无耻诬赖之徒采取断然措施。否则,他很难逃脱鸡飞蛋打以后还要身败名裂的厄运。
其实去年春天何庆邦亲自来北京找他套关系、使手段的一连串公关,早被他识破是有预谋的一次骗贷,他早就知道集团的运营已经出现了不可逆的恶化。因为何庆邦私下里给出的交换条件太过诱惑,他无法割舍那块吊在眼前的肥肉,于是便产生了一种侥幸自信心理,对形势做出了过于乐观的误判。他认定凭广州集团那么巨大一个商业摊子,无论如何不会呼喇喇的说垮台就垮台,怎么着也能支撑两年、三年时间。
没承想,贷款出去大半年以后,负责监视广州集团运营状况的朱南方那边不断过来一些近乎噩耗的密告,那些急转直下的密告越来越紧急表明,集团的大厦已经很难支撑下去随时都有可能崩塌宣告破产。
大梦初醒的这一段时间,他一边指使朱南方继续搜寻有关集团经营状况的情报,一边苦苦思索对策怎么从集团破烂摊子里捞出那笔贷款,却苦于一直出不来有效对策。因为他和骗走公司这笔贷款的何庆邦有着勾连多年沆瀣一气的交情,一旦双方撕了脸闹翻,对他的牵扯和伤害也将是不能承受的可怕,导致他出手前一直有一种投鼠忌器的顾虑。
现如今,眼看自己已经有了引火烧身的危险,他当然不能再妇人之仁的迟疑彷徨下去。更不能为保全何庆邦倒让自己在北京金融界没法子混下去,半世英名和积累毁于一旦。
紧锣密鼓的一番盘算之后,麻天际踱步回到白静身边,伸手在她脸颊处轻轻捏一把,像是对白静说,又像是对自己说,“不管怎么说,他刘文武也是无利公司董事长,他当然有权利过问公司放出去的任何一笔贷款。”
“也是,”白静马上附和,“你就好好给董事长一个答复,看他下边还怎么说。”
麻天际在办公桌后边坐下,熄灭吸下去少半的雪茄,然后拿起电话给刘文武拨回去。
“刘董,那笔贷款的确是经我手发放出去。你说得对,不是一亿五千万,是两亿。不过这笔贷款是两年期限,要明年初才到还款日子。”麻天际尽量平和语气说话。
那边刘文武只是含混嗯了一声,似乎等着继续解释。
麻天际有些不高兴反问,“刘董,你这个门外汉咋突然操心业务方面的事情啦?
“不是我要操心,”刘文武说,“是两天前有人专门和我说起这事情。”
虽然电话那边刘文武的回答还是那么的轻声慢语不温不火,麻天际却分明从这慢悠悠语调里听出了与平日说话大不同的挑衅意味。他手攥着话筒,心里咚、咚、跳着,大脑飞速思索对方简短回话里蕴含的企图,咂摸这背后有没有控股大股东的操控……
麻天际正思索怎么说话可以证实控股大股东插手的蛛丝马迹,那边却挂了电话。麻天际用河南老家话骂一句,“操蛋!”使劲儿把电话撂下去。
这就是刘文武的风格,除去他要问你的话,回你的话,其它一句多余话都不会给你啰嗦。尤其面对公司总经理的麻天际,刘文武更是习惯了玩惜字如金讳莫如深这一套。
看麻天际大光其火的模样,白静忍不住问:“麻总,怎么了?”
“一句话还没有说完,他就挂了电话。刘文武这个家伙经常给我来这一套,今天又给我来这一套。家伙,弄啥啥不行,阴阳怪气的日鬼捣棒槌却是天下第一!”
白静笑了,“全公司人都知道,董事长喜欢说一半话,留一半话。”
“和这种阴阳怪气的家伙一起共事,真是头大。搞什么搞哇!”
“这就是董事长一贯的风格,他不但对你,对我们女秘书也那样,你干嘛还要生气。”白静息事宁人劝解。
麻天际摇头不同意说,“问题关键是,我从他说话语调里听出了与平日说话大不同的底气。我突然想,刘文武身边会不会就坐着咱们公司的控股大股东?”
“这个……我想不会,”白静说,“大股东已经外出好长时间了。”
“现在交通那么便利,哪怕是天涯海角他随时都可以回来。”麻天际有些犯憷说,“大股东那个人,一贯都喜欢隐藏幕后和人玩神秘。我琢磨,刚才刘文武电话里那个含混其词的有人,会不会就指的是控股大股东。”
白静全程参与了那次贷款谈判,隐约知道里面存在的巨大猫腻,她真正担心说:“如果那笔贷款的事情被大股东盯上,问题就复杂了。”
“问题关键是,我无法判定是控股大股东真的抓到那笔贷款背后有啥把柄了,先指使刘文武敲山震虎来警告一下?还是刘文武只是听到某些捕风捉影的传说,自作主张先横插一根搅屎棍子过来试探一下?”
白静自告奋勇说:“要不,我借口给董事长送一份文件,把咱们知道的控股大股东在这座大楼里的几间办公室都去侦查一下。”
麻天际继续摇头反对,“这办法不好。太招摇,也太费时间。我现在给刘文武办公室打一个电话,马上就知道怎么回事儿了。”
“可是,这个办法虽然直截了当,也不能说明董事长这个电话没有经过大股东的授权和授意。麻总,我说的是吧?”
麻天际又改变主意放下话筒,沉思说:“是呀,是呀。看来,我的后院要起火了。这样的形势下,我不能再去美国出这趟差事了。你马上给我订一张明天……”
白静马上提醒,“麻总,明天是周六,你有一个重要的饭局。”
“明天不行,那就订一张后天一早飞西安的机票。”
白静有些不明白,“为什么飞西安?”
“那个大西北黄土高原最大的城市里,那个十三朝文明的古都里,或许有一把可以帮助我打开困境之门的金钥匙。”
“要不要我跟你一起过去?”
麻天际果断拒绝,“不要!你记住,我这次出差你一定要严格保密,除去西安那边接机的办事处主任覃菲丽之外,对公司其他人员都一概要严格保密封锁消息。”
刘文武挂断麻天际电话以后,看大股东一直不说话,心里没底,有些惴惴问:“大股东,我刚才那么说,可以吗?”
“说得很好,尤其最后,话不说完,就把电话突然挂断,更好。”大股东点评说。
“冷不丁又出来一个广州朱南方,这个人大股东认识吗?”
“朱南方,那可不是一个寻常善良之辈,我对他早有耳闻。听说他在广州地盘上黑白两道都玩得转、吃得开,却从未和他有过交道。朱南方可以说是老麻一手提拔扶持起来,他一直称呼老麻恩公,也一直唯麻天际的马首是瞻。”
“我不明白,当初麻天际为什么要联手朱南方一起放贷给何庆邦?”
“说明老麻决定对何庆邦放款的时候,已经对广州集团的运营状况有比较深入的了解了。”大股东肯定语气说,“当初他那么干,除去舍不得放弃何庆邦的巨额贿赂以外,一定还包藏有其他祸心。我要往下仔细看看,顺便跟老麻这个金融界的奇才多学点儿东西。”
大股东轻咳几声,起身去照看桌上煎熬的中药,刘文武也起身跟随过去。
“大股东,这药煎熬的差不多了吧?”
“还得再熬一会儿。那个老中医说了,第一次煎药,要两碗水煎下去五分之四,第二次煎药,要一碗半水煎下去二分之一。然后两份药混一起,一天分三次喝下去。”
“但愿这副药下去,大股东能够药到病除。”
大股东微微摇头,“药到病除,我根本不敢有那种奢望。这副药只要能调理得我可以在公司里正常坐半天班、处理半天公事,我就阿弥陀佛啦。哎,文武,你和老麻来无利公司里搭档共事,有七八年的时间了吧?”
“嗯。”
“当初,我以相同的高规格、高薪金聘请你们,叫你们一起见面认识的时候,对你们说的那一番话,你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刘文武回忆着说,“当时你对麻天际说,我所以要聘任你,主要是欣赏你在金融经济方面的学识能力,还想充分利用你在金融经济界的雄厚人脉关系,今后你的职责就是经营管理好公司,让我和其他股东的投入有一个丰厚回报。然后你指定我对麻天际说,我所以要聘请他则是看中他的沉稳认真、忠诚可靠,他的职责就是为我看好摊子扎好篱笆,严防家贼搞偷梁换柱那一套把戏。”
“当时,你听出我话里话外的意思了吗?”
“听出了,你对我们两个都有一种不满意的遗憾。”
“说说,什么不满意的遗憾?”
“大股东欣赏麻天际却不信任他,大股东信任我却不欣赏我。”
大股东不置可否停顿一会儿,“最近一段时间,公司开始有一种风言风语的传说,说你已经不甘心老是处于有名无实看守摊子的位置,迫不及待要抢班夺权了。说你经常去我那里嚼老婆舌头,一心要把无利公司实行多年的总经理负责制改换成董事长负责制。一向沉得住气的我,居然也有些心思活泛了……你实话告诉我,这些风言风语的传说,是不是从你那边出来?”
刘文武赶紧表白,“大股东,你应该了解我的为人,我从来不搞阳奉阴违在暗处煽风点火那一套。这些,绝对不是从我那边出来!”
“这些话,不是从你那边出来,应该就是从老麻那边出来?”
“这个,我没有调查,没有证据,不能瞎猜测。”
“如果你调查了,发现这些传说是从我这边出来,你会怎么想?”
刘文武惊讶愣怔一下,“大股东这话,我有些不懂了。”
大股东有些高深莫测笑了,“刘文武呀刘文武,究其竟你还算是一个厚道人。不过,你不懂不要紧,只要那个老奸巨猾的老麻能懂,就足够啦。”
周日清晨,刘文武还在熟睡中,控股大股东把电话打在他床头柜的手机上。控股大股东还是那么直截了当说,今天一大早,老麻乘头班飞机往西安那边去了,是白静一个人驾车悄悄送他去的机场。
刘文武懵懵懂懂中反应迟钝问:“麻天际往西安那边去,想干啥?”
“除去紧锣密鼓准备追讨债款,应该再没有什么事情可以让老麻推迟去美国的出差。”大股东语气肯定说:“大西北的西安那边,要么有关键人,要么有重要物,一定都和追讨债务有极大关联!”
刘文武很快清醒过来问:“大股东,现在咱们这边该怎么办?”
“现在咱们什么都不办,就是暗中盯着,静观其变。”
“以后呢?
“以后也一直盯着,”大股东语调轻松说,“只是老麻那边特别需要帮忙的关键时刻,咱们一定要暗中出手帮一把。我估计,以老麻随机应变的狡猾和能耐,再加上朱南方地头蛇的各种便利和心冷手黑,何庆邦那边应该没有几分胜算。”
刘文武疑惑着又问:“大股东真的认为这事情有这么简单?”
大股东肯定说,“咱们这边,就是这么简单!所有的心机、复杂、谋划、行动,都在老麻那边。咱们只需盯着那笔贷款何时被老麻讨要过来,这才是至关重要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