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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行在因太多人踩踏而开出的小路上,以纸扇拨开生长得异常高大茂盛的杂草,心中难免怀疑那大娘在耍他玩。
这样一个荒凉的地儿,又是蚊子又是虫子,怕是磕坏脑袋的人才来弹琴吧。
这么想着的皇帝压根不晓得自己没向大娘提过,他要寻的是有人弹琴的清净之地。
怪只怪,两人对“清净之地”的概念有那么大偏差。
走着走着,便有细微的声音响在耳畔,越往前则越清晰。
好奇心驱使他更往前走,幸而杂草只长到他半个身子,叫他很快就看见了前方对峙着的两个人影。
一个披散着长发,面目狰狞的女人以及一个背对着他的人。
纵然没看见他的脸,但从服饰打扮和背影能肯定那是青华大帝。
皇帝用纸扇戳了戳下巴,犹豫着进或退。
那女人没等他思考完毕,就扑了过来,朝他掷出一颗光球。
不晓得是什么,也来不及闪躲,唯有眼睁睁地看着光球消失在自己眼前,下意识地隔着衣襟摸怀里随身携带的宝物。
因有它的守护,不论遇到什么,他都能逢凶化吉,似乎这次也是如此。
被藏在衣襟最里边,并以最不完整的形态缩得比正常尺寸小了许多,能让它发挥多少功力,尚且不知。
此时,一串佛珠被抛了出来,缠上她的脖子。
女人痛苦地揪住佛珠,只觉得那些圆润的佛珠如若长了百万根刺,由四面八方扎进她的脖子,避无可避,说不出有多难受。
这千般苦楚尽扼杀在咽喉里,任凭她怎么张嘴都无法吐出一字半词。
“心月狐,天玄镜!”青华大帝扯着佛珠的一端,向还在发愣的人唤了声。
没多加踌躇,被唤作心月狐的皇帝自怀里取出铜镜照向那女人。
她的身影甫映在镜子上,就被吸进了里头,未及做出任何反应。
本用来勒住她的佛珠猛地垂下,还没着地就被青华大帝收起,而后那双墨瞳凝在心月狐身上。
没有任何显着的情绪,只是这样默默注视着,即使想猜也猜不透他的想法。
不明所以地回视青华大帝,意外发现平时不怎么细看的脸,竟如此俊朗。
但见他仪相清奇,神态端庄,挺直背脊迎风而立,望之凛然,非同凡夫俗子。
浑不觉自己看得太久的心月狐一脸呆相,青华大帝见他这模样,叹一声息,果然在那女魔的袭击下,不可能安好无恙。
“变成了个傻子……”青华大帝刚下这结论,心月狐便清醒过来。
眨了眨明星眼,了解他的意思后忿然作色:“说谁傻子呢?!”
青华大帝启唇欲语,却及时收住了嘴。
差点脱口而出“看来还不傻”这句话,要是说出了,心月狐的怒火怕会燃烧得更旺。
虽然他看似与平常无异,但青华大帝仍不能放心。
无视心月狐疑惑还有点凶恶的眼神,青华大帝上下左右前后审视完毕后,重新在他面前站定:“可有觉得哪儿不适?”
“什么不适?”没听明白,心月狐下意识反问了一句,思忖,自己能有何不适?
青华大帝经几番思量,才道:“那女魔与凡人交合,诞下一个魔胎,可惜不幸早夭。”
于他来说,本是小事一桩,犯不着费心思消灭它,奈何它不知是否承受不了丧子之痛,竟去迫害凡人。
倒没危机他的性命,只不过是把他从一个成年男人变成了孩童而已。
“孩童?”听闻这句,心月狐就来了兴趣:“此话当真?”
素来有闻世人寻长生不老药,始终遍寻不着,怎知这女魔早已领略其中奥秘,不止让容颜不老,更能还你青春年华。
这么一个稀世珍宝,却被用以炼器收进天玄镜,也许有人会觉得惋惜,可对他来说不过如此罢了。
想必眼前的人也一样。
越强大的妖魔,炼了以后能使天玄镜的威力提升得越多,这其中的差异,不止一星半点。
与其仰赖别人,不如利用自己手中所有。
“看到屋内的人了吗?”
从敞开的门望过去,确实可以瞧见一个小孩坐在里边。
七、八岁的模样,脸庞白嫩稚气,双眸灵动明亮,小嘴儿泛着红润水光,着实清秀可爱。
看他动弹不得的样子,肯定是青华大帝为安全起见,定住了他全身。
这也难怪他的眼神,充满了警惕。
“就是他?”
“正是。土地公恐它再害人,故而报于我知。”
欺神乃天界一大重罪,土地公怎敢触犯,而青华大帝亦非信口胡诌的轻浮之徒,因此由不得他不信这既定的事实了。
此处,衍生了一个问题。
“那么,他的亲朋好友呢?”这么大的人失踪,总不可能无人察觉。
这时候,青华大帝就想夸那女魔机灵了,
', ' ')('挑上一个孤苦伶仃的独居汉。
“孑然一身,无所凭依。”
“哦……”心月狐甩开折扇,在胸前摇了摇:“那你就负责恢复他原样,我先行一步。”
他旋踵迈开步伐,准备离去。
“慢着。”青华大帝这声叫唤,让他的靴子硬生生悬在了半空中。
虽然青华大帝的语调平稳如常,但心月狐有不好的预感。
稔知青华大帝有千百钟方法拽他回来,他强忍着逃跑的冲动,转身迎着笑脸摇着扇,若无其事地哼了一声:“嗯?”
“我只能暂时恢复。”无半点隐瞒的意思,青华大帝如实告诉他。
“这样……你闲着时恢复一下不就得了。”
对面那人眼射寒芒,不言不语。
世有诸多造业亡魂,困于苦厄与磨难中不得超生,需他度化前往长乐世界,亦有积德善者,功德圆满时需他引领登仙享尽极乐。
是故,他无太多精力和时辰时刻照看他。
他要是成年人,自然有生存能力与自保的本事,不需他们忧虑,偏偏他如今只是一个无知幼童,叫人怎么放下心来?
不怕他活不下去,只恐他被有心人拐了去,受尽折磨。
“你的意思是…?”青华大帝的心思,他约莫猜着几分。
不外乎是让自己收了他,或是让自己找他人领养他。
要是前者,他肯定不合适。不仅因为没有育儿经验,也嫌照顾孩子麻烦,那时他绝对直接交到儿时奶娘手里,从此对他不闻不问。
后者就更难办了,必须确保对方有能力养孩子,并待他如己出,绝不能因为有了亲生血脉就冷落他。
总括就一个字,难!
青华大帝勾唇,满面和熙纯良:“你说呢?”
他甚少笑,一笑不得了,温柔得总让人误以为沐浴在春风中,暖了整个心窝。
听了,心月狐摇摇头,尽显无奈之容,却也不忍拒绝,败在了他温和的笑颜里。
不多做他想,把那小家伙带回来后,心月狐果断地让奶娘接去,也不理他对陌生环境与人物的恐惧。
青华大帝消除了他和女魔间的记忆后,麻烦随着来了。
问到他爹娘身在何方,心月狐答不上来,对奶娘只道是捡来的,和之前给小家伙的答案无异。
小家伙畏生不会多问,而奶娘更不敢质疑他半句,如此倒乐得轻松,问都不问小家伙姓啥名谁,直接甩袖大跨步地离去,临行前千叮万嘱切不能让他人知晓,这是自己带回来的孩子。
不想一直带着别人的孩子,心月狐有事没事都会思索该怎么把孩子送走,连早朝时都心不在焉。
打算随意糊弄一句,就说:“周尚书,你怎么看?”
平素发言特别积极,非必要绝不缺席早朝,因此问他最为合适。
话音落下后,全场鸦雀无声,无人应答。
心月狐面露不悦,蹙眉扫视台下,才发现没有周尚书的身影。
未等他道出疑虑,李公公站出来给他解答:“回皇上,周尚书今日告假养病。”
这就稀奇了,除了病重,一般小病他都不请假的。
“什么病?”心月狐端着一张肃容,音调低沉平稳,无波无澜,不知情者误会他不过是随口一问。
即使如此,慑于他的威严,仍不敢不答,然而这病有些难以启齿,李公公为此踌躇好久该怎么说明。
“回皇上,周尚书成亲至今依然无子,便尝试各种药方以补身子,不知是用药过度抑或其他原因,他与娘子奋战一夜后次日卧床不起。”
原想说“娶个妾不就得了”,转念又想周尚书为人方正不苟,自律性强,一生定然只钟情一个伴侣。
“呵……”真是个傻子。
这么说来,似乎有什么与此有关的事被他忘记了。
绞尽了脑汁,到底记了起来。
生孩子这种事,始终有几分靠天意,勉强不得,而他又不愿纳妾,而今他能为他想到的解决方法,只剩一个了。
一次解决双方的麻烦,倒是两全其美呢。
纵然他在心里发笑,面上依旧波澜不起,沉着嗓音道:“替朕备好马车。”
下了早朝,心月狐刻不容缓地乘上朱轮华毂出发。
马蹄“哒哒哒”地踩在街道上,路过的行人为免被撞上而纷纷避让。
由于马车的装潢过于华丽,不仅镶金又带银,还精雕上古神兽,故而引得行人朝帷裳投来目光,只待大风一刮,瞧清车内朱门绣户。
可惜直到马车行达目的地,车帘都未掀起半分。
听闻大驾光临,周尚书一家早已候在府内迎接,独独周尚书本人因身体抱恙而卧病床上。
刚踏下马车,见到站满两排的人,再想到即将丢下以为会拖着一阵子的大包袱,而龙心大悦,但他没把情绪流露出来,冷着一张俊容,在众人敬畏的目光中,大摇大摆地进了周尚书的卧室。
', ' ')('关门前,严厉地叮嘱守卫,不准任何人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进入房间。
回过身后就见周尚书不管自己病弱的身子,撑起上半身就要下床。
心月狐赶紧挥挥手阻止他起身:“免了免了。”
“皇上前来,臣有失远迎,实在惭愧。”即使觉得有气无力的,仍强撑着把话说完。
“别废话,快躺好。”担心他因过于勉强,以至于自己的目的还没达成就先倒下,心月狐厉声下令。
周尚书吓得闭紧嘴,睁大眼睛看着眼前那位纡尊降贵,前来探病的天子。
“爱卿身子好些了吗?”
“回皇上,是比先前好了一些。”唯恐欺君,又不好太直白,只能这样委婉地表达了。
“哦,如此…需要宫中御医给你看看吗?” 这是形式上的一问,不表示他真的愿意让御医给皇室以外的人治病,毕竟君臣之间需有别。
这周尚书不晓得他的心思,满心欣喜全写在脸上。
“皇上若是……”
搬了椅子坐在床侧的心月狐双手环胸,面色不善地俯视那不懂得收敛情绪的人。
他凶狠的眼神,令周尚书着实吃了一惊,断掉自己的话头。
“臣这小病,还无需劳动太医。”
并非畏惧心月狐,只是因为他是自己立誓用心侍奉,效忠一生的对象。
每次这么一提,都有人道他愚昧。
举世皆知当今圣上残暴蛮横,嗜血成性,灭了前朝皇帝满门,还不肯放过老弱妇孺。
此乃残忍之最,却不知那残忍仅用在手刃敌人时,更不晓得他有多好。
犹记当年,何处瘟疫横行。
原先只有寥寥几人,而后一个传一个,演变成满城尽是病患。
官府不得不封锁城镇,许进不许出,百姓痛苦不堪,却无处可诉,唯有在城内空等,或生或死都好,只求早日解脱。
这皇帝不知寻了什么办法,竟托得天上仙下凡救助。
据幸存者说,那些仙子啊,琼姿玉砌成,嫩肤脂凝成;纤腰款款摆,莲花娉娉生,容貌体态多好自是不用多言。
她们足踏白云舞水袖,捻指撒下花雨在人间。
花落时流溢清芳飘十里,所过之处百病消除,人们顿觉通身说不出地舒畅,亟不可待地跪下叩谢天仙恩泽。
当芳影杳绝,仍留有余香,久久不散。
至此以后,这桩奇事成了脍炙人口的千古美谈。
此为其一,说到这皇帝,就不得不提战乱爆发时。
曾有几次战况传急,他不管三七二十一日夜兼程赶到营地,未敢懈怠一时半刻。
为提升士气,更冲在前阵,不畏盲眼刀剑,或袭身风雨。
一声“杀”字吼出口,比谁都响亮,碎裂了山石,穿破云霄,使天地为之撼动。
许是因为无惧生死,害他总担忧,哪天青山埋骨地,是他葬身魂归处。
还有种种事迹,记不清,道不尽。
心月狐一定不知道自己在周尚书心里被美化成什么样,若是知晓,必会狂笑不止,嘲他既痴且傻。
“皇上的好意,臣心领了,臣这小病无需劳动太医。”昧着真心把话说完的他,其实希望透过御医高明的医术,查出他与娘子不孕的缘由。
“哦,这样么。”晓得他内心的挣扎,心月狐仅仅淡然一笑。
不欲再继续,俩人静默了一会,周尚书便转移话题:“敢问皇上此次前来可有什么要事?”
“也就来点醒你,药不能胡吃。”
“臣何尝不是那么想,只是啊……”到了后面,声音变得飘渺,轻得几乎听不清。
只是什么,他没说,独独留下一声无奈的唏嘘。
便是知道这药吃多有害,也不忍她吃苦,所以他才默默地承受,只盼那双秋水明眸里,不再有送走他人的孩子时的恋恋不舍。
果真傻。
不用他说,心月狐也猜得到他想表达什么。
不外乎一个“爱”字。
“既然知道了,何不尝试其他法子?”
“皇上指的,可是纳妾?”
“生育之事也凭天意,朕晓得你不愿纳妾,但你就没想过收养别的孩子么?”
周尚书是不开窍的榆木脑袋,他娘子难道也是吗?
饱读诗书,能将诗文信手拈来,又持家有道,善理府上大大小小重务与琐事,当是个千伶百俐的女子。
犯这种糊涂事,要不是因为当局者迷,就是周尚书偷偷干的。
现在病倒瞒不住了,才和盘托出。
思来想去,心月狐倒比较相信后者,毕竟他傻。
“都是爹生娘养的,臣怎么舍得拆散他们。”
“朕前些日子捡了个孩子,孤苦无依,长得甚为清秀可人,生性乖巧懂事,从不任性胡闹。”
自那天交给奶娘后,不曾见他一面,后半段是真是假,
', ' ')('他当然不知,不过从他一路安静地跟到皇宫的模样来看,说不定有几分真。
“皇上的意思……”周尚书双眸发亮,内心悄悄燃起一线希望。
“朕忙于政事,实在无暇照顾他,还不如替他寻个有缘人家。”
“臣……回皇上,臣愿意收养他。”等不及就道出内心话,毫不掩饰喜悦之情。
心月狐笑了笑:“事实上,朕十分欢喜他,然而朕无法全心全意去疼爱他。倘若你承诺日后善待他,未尝不可把他托付给你。”
“皇上只管放心,臣一定不负所望!”
他这么一说后,心月狐心里乐开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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