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特别陌生,他好像并不认识眼前的这两个人。
这个头发乱糟糟的、神色狰狞、声音尖利的女人,和这个衣衫不整、狼狈不堪、甚至动手打女人的男人。
他的完美世界在那一天彻底崩塌了。
后来,他妈妈就破罐子破摔了,不装了,摊牌了,见催不动男人离婚,索性带着儿子直接登门去闹。去男人的工作单位闹,去男人家里闹,能去的都去,闹了一地鸡毛。
可她越是这么闹,那男人反而越不愿意离婚了。
薛有年一点也不想去,他只想挖个深深的坑把自己埋起来,他觉得没脸见人。
但他没有选择权,他太小了,他对此无能为力。
他只能被迫跟着妈妈站在光天化日之下暴晒,感受着来自于四面八方的鄙夷和恶意。
中途他发过一场高烧,他偷偷地把药吐掉,他不想好起来,因为只有这个时候他可以不被妈妈逼着去认爸爸,他可以安静地躲在被窝里。
但他一直没好,直接被他妈送去医院打吊针了,终究还是好了。
再后来,他妈心灰意冷了,直接把他扔在薛家门口,她就离开了,再也没回来了。
薛有年在薛家门口等了他妈整整三天,没吃饭,没喝水,也没人理他。
直到三天后他爸才知道这个消息,赶回来把脱水的儿子送医院急救。
再后来,他爸联系不上他妈,也不敢把他往家里领,想来想去,求到了好友面前,让好友帮他养儿子。
好友挺生气也挺无语的,简直想跟这个家伙绝交。但终究可怜无辜的小孩,就答应了。
……
“有年。”
薛有年回过神来,应了一声:“要喝水吗?”
他爸摇了摇头,叹了声气,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说:“其实我以为你不会愿意回来见我最后一面。你恨我们是应该的。”
薛有年微笑着说:“您多心了。”
他爸神色郁郁:“你啊,从小就性格好,别的小孩儿经历了那些事,怎么也得叛逆几年,你从头到尾都文文静静的,从来没怨恨过我,没闹过脾气。”
不只是这样,他还一直都是学校里师生称赞的好学生,每一步都像用尺子量出来的标准资优生,没人能说出他的不好来。就连他爸的老婆虽然不待见他,但也没折腾过他,当他不存在罢了,老公偷偷给这个私生子点生活费零花钱她都睁只眼闭只眼。
薛有年只说:“您不用多想这些旧事,我一直都挺好,大家都对我很好。现在我都这么大了……”
“是啊,你都这么大了。”他爸又叹了一声气,“可你怎么就还没成家呢。”
薛有年:“……”
他爸欲言又止了一阵,终于忍不住,试探地问:“你是不是已经有伴儿了?只是不好意思说?或者不方便说……其实,都这个年代了,只要对方对你好,我就没意见。”
停顿了几秒,他爸讪讪地笑了笑,自嘲道,“说得脸大。我本来也没资格对你的选择指手画脚。别说你这么大了,就算你还小,我又有什么资格……”
“您不要这么说。”薛有年安慰道,“我从来没这么想过。”
他爸看着他:“所以,有吗?”
薛有年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有过,分手很多年了。”
“唉!”他爸又叹起气来,过了会儿,问,“是不是因为我和你妈妈的事情,让你对感情产生了什么障碍啊?”
薛有年失笑道:“老话没错,病中多思。”
又说了几句,见他滴水不漏,不愿多说,他爸便岔开了话题,说起别的来:“有年,你不要那几套房子,真的不是对爸爸有意见吗?唉……你哥你应该也听人说过点,别说跟你没办法比了,随便比个人都比不了,娶的老婆、生的孩子也都随他……一来是他妈强势,二来,他怎么也是我的孩子,我也得为他以后做打算……”
薛有年温和道:“您不用解释,我都理解。那些都是您的资产,您有处理权。何况,我并不缺钱。我不要那几套房子,确实不是对您有意见,坦白说,我只是不愿意为了我并不缺的东西引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他爸又叹了一声长气,心知肚明他的意思:虽然这几套房只占他爸遗产中很小的一部分,但如果被他爸的大儿子一家知道了,很难说不会找薛有年闹。
他爸早就病重了,硬撑着等他回来,这段时间见了他精神才好点儿,但也只能说是回光返照。这会子说了这么多,没力气了,靠了回去,耷拉着眼皮打瞌睡。
薛有年给他提了提被子,正打算离开,听到他梦呓似的说:“我对你妈妈是真心的……只是我是个懦夫……又贪心……既想逃避,又舍不得……优柔寡断……最后落得个进退不得的下场,让所有人都痛苦……你可千万别重蹈爸爸的覆辙……”
薛有年垂眸沉默了会儿,没应这一声,转身出去了。
太晚了。
他说得太晚,他听得太晚,以至于他已经在很久之前就已经做过一次又一次的贪心懦夫。
年少时,不敢对华诗城表白,害怕被拒绝和疏远,却又放不下。
后来,不敢对华临坦白。说了一个谎言,就要用无数的谎言去圆;走出了错误的第一步,后面的每一步都回不到正确的道路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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