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寂寥无声,只闻得棋子落于棋盘的玉石相击之声。
沈青见着殿内的宫仆都尽数退下,才开口问道:“陛下前些日子,是因何事与太后起了龃龉?”
白渊执棋的手一顿,淡淡一笑说道:“不敢说起了龃龉,是孤行事不周,惹了母后生气罢了。”
沈青把玩着指尖那颗温润的白子:“此处只有你我二人,陛下不必如此。”
“是因朝廷择选去江洲赈灾人员一事?”
白渊见沈青玉白的面上神情有些冷,也没敢再说什么场面话绕圈子了,乖乖回答道:“....是,孤与母后意见不同。”
沈青这才缓和了神情看着他。小孩子难养,尤其是白渊这种心思深的小孩,更得软硬兼施的来。
“太后属意她的亲侄子韦良俊,陛下您不同意?”
“确是如此。”
“为何?”
白渊捏着指尖那枚黑子,颦眉思索了一会才落了子:“韦良俊此人贪财爱色,鼠目寸光,文武不成,不堪大用,若派他前去赈灾,恐生祸端。”
白渊说完,见沈青仍是低垂着眼看着棋局,没做出反应,便只好又补了一句:“江洲乃要塞重地,此次灾情不重,朝廷准备的万全,谁去都能做下一笔功绩,孤不能眼睁睁看着江洲也被韦氏所控。”
“啪”,沈青轻轻落下一子,抬眼说道:“您瞧,我吃了陛下一子。”
白渊无意识的摩挲了一下指尖,低头看着棋局默然不语。
棋盘上黑子被白子所困,沈青伸手点了点那枚孤立无援的黑子,慢慢说道:“黑子之所以被困,是因为他太过心急,未能审时度势。”
她抬起头来,看着白渊说道:“我虚担着帝师这个名头许久,不曾有所作为,实在心中有愧,今日便为吾君,授第一课。”
“为
大帝王者,一人为天,大权在握,当审时度势,物尽其用,人尽其才。其中最应注意的一点,便是制衡。”
白渊抬起头来,目光炯炯:“敢请您赐教。”
“我朝两相四将,其上又有内阁,党争纷乱,派系林立,此等境况,为帝者既要限制党争造成的内耗,又要维持各派系的势均力敌。”
“赈灾一事,陛下无需纡尊降贵亲自下场与太后抗衡,其一是您如今势弱,无力抗衡,其二也是没有必要。”
沈青看着白渊的眼睛:“您要记住,棋子在棋局里相互厮杀,帝王却永远都是执棋的人。”
白渊抿着唇,已有了几分了悟,沈青却从他的棋盅里摸出一枚黑子,择了一步稳稳落在棋盘上。
“便拿此事来说。韦后想要扶持栽培韦良俊一事,已是决心已定势在必行,她也很清楚自己这位侄子是何习性,于是还点了一位拜在韦氏门下,行事颇为稳妥的翰林随行,保证韦良俊不出什么差错。”
沈青落下黑子后,又取了自己的白子落棋,一来一回之间两方棋势胶着:“既然点韦良俊为钦差一事已是难以更改,那便从他身边人下手。”
她抬眼说道:“您虽未亲政,但朝中多少还是有几名朝臣倾向于您,从中挑一个御史清流,脖子越硬越好的,密令他在明日朝议上,选个合适的时机出言,推举中书舍人杜景随行赈灾。”
“杜景?”白渊喃喃,“是摄政王的人.....”
“然也。陛下明白了吗?制衡之术。”沈青放下棋子,“江洲是块肥肉,朝中没有人不想咬一口,韦氏一家独大占着不放,可但凡撕出个缺口,其余人必定嗅着味道撕咬上来。”
“是的,摄政王与韦后势如水火,只要有人起了头必定会抓着不放.....”白渊低语,“可是,为什么选杜景呢?”
没等到沈青说话,白渊便眼睛一亮,说道:“杜景此人心思缜密,雷厉风行,且曾外放做过州吏,熟悉各州事务。还有一点,孤记得,去岁冬时,韦氏有位子弟,似乎是当街侮辱了一位杜家的小姐。”
沈青满意的点点头,找到了几分为人师表的欣慰,真是个孺子可教的乖崽,这种事情都记得清楚,她还是找系统翻资料才查
清楚的。
“陛下好记性,确有此事,那位杜家小姐恰巧就是杜景的侄女,遭此飞来横祸,姻缘都成了问题,如今似乎是主动求去山中修行了。”
时人尚道,自请修行的贵女倒不算罕见,只是确实委屈了那位姑娘。
白渊点点头,微微笑了笑,“杜景刚直不阿,又对韦氏早有不满,韦良俊德行有亏,却行事张狂,目中无人,这两人放在一起.....”
“听说韦良俊还曾私谋其妻的陪嫁?”沈青低头抿了一口茶,“官员贪墨赈灾银子也不是新鲜事,只是按照韦良俊这般习性,也不知吃相会有何等难看。”
白渊低垂眼睫思量了片刻,问道:“您方才就是与摄政王提前商议此事?”
“不曾,只是闲聊几句罢了,摄政王是聪明人,这事并不需要提前通气。”
沈青柔声一笑:“陛下要记得,我永远与陛下站在一侧。”
白渊微怔,像心上一角被人用指尖捏起捻弄一番。
这十多年,哪里有人和他站在一侧呢?
他看着她,如同久盲的人乍见一线狭窄斑斓风光。
应道:“好,我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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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烛朝天紫陌长,禁城春色晓苍苍。这日卯时,太和正殿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