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誉没接,也没出去。他看向成宣,月光落入她双眸,她就那么小心翼翼的,也望着自己。
裴誉一时变得胆怯,即便是战场上的流矢弩箭、敌军突袭也从来不曾让他如此。爹总会对他说:“怕什么,拼就是了!”
但此刻,他却不敢说自己去追查完内城那户人家,确认并非受害者后,又回到大理寺。结果在那儿等她许久也不见她。
他担心她不知遇到何事了,又到了此处候着,因此到如今也没进晚膳。
光是母亲一番话,就把她吓成这般模样。自己再说点什么,还不真把她吓跑了。
他憋了半日,最后只道:“你留着自己吃吧。”说罢便走了。
成宣看着他挺拔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裴大人,不是卑职故意不搭理你。实在是侯爷夫人恩威并施,小的不敢不从啊。”她在心里念叨完,才慢慢关上了门。
两人都住在侯府,一早上到底要不要一同去大理寺,好像也是个躲不过的问题。成宣打定主意,明日一早鸡鸣就得起身出发,这样就可以避开裴誉了。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她算来算去,天蒙蒙亮就出了门,太好了!只要再多坚持一阵子,等她那小破茅屋修好了,就不用日日起早贪黑的了。
她一路打着呵欠,一路往手上哈气。深秋的永安清晨,秋风打了个旋,仿佛钻入了四肢百骸,冷得她打颤。
成宣揣了些热腾腾的早点,一路小跑到了大理寺。来得太早,一个同僚也不见。她心满意足地用了早饭,又趴在案几上眯了一小会儿。
等被人唤醒,才刚过点卯的时刻不久。
延景凑近来,拍了拍她肩膀:“成大人,起来了,去议事厅。”
成宣伸了个懒腰,觉得一切都是如此惬意。她跟着延景到了议事厅,裴誉和晁凌都已坐下。
她总觉得自己现在是个贼人,鬼鬼祟祟的,故意不去看裴誉。她把昨日见闻细细道来,众人听到程家灭门始末,都不禁悠悠叹息。
成宣最后总结道:“程筠若就是那个人俑受害者。但人俑匠,或者说手法与人俑匠相似的人,到底为何要杀她,她和人俑匠之间的关联,目前还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这一条线索断了,我们只能去追查静室修缮的工匠。”裴誉接过她的话来,却不看她,“负责修缮静室的工匠想必就是把人俑放入墙内的人,即便他不是凶徒,也一定是帮凶。”
第36章天工坊
成宣进来议事厅前还想好了,绝不能望上一眼裴誉,奉行她“敬而远之”的策略。
如今听他开口,心下本能,忘了方才所思所想,竟自然而然地将视线投向裴誉,没想到裴誉看也没看她一眼,视线来回在延景和晁凌身上逡巡。
成宣气结。她虽耳朵还在听,目光却投向了别处。
“上回道坛送来的信徒名册,约摸是半年以内。延大人,你可知修缮工程是永安城内哪家工坊负责?”裴誉不疾不徐问。
延景早有准备,他昨日又跑了趟道坛,总算是问了回来:“道坛告知,静室修缮工程是由永安城的天工坊所负责。这天工坊我也稍稍打听过,据说这是城内规模颇大的一家工坊,除了砌砖铺瓦、盖屋合脊,连烧制器具的活儿也有涉及。”
成宣原先还望着梁上那素色的木纹,一听“天工坊”三字便回过神来,这不是昨夜给她修葺茅屋的工匠干活的地方吗?
成宣朝延景问道:“那么,道坛可知当时负责修缮静室的工匠姓甚名谁?”
总不会刚好便是昨夜那匠人吧?那人说话虽口齿不清,但人看着老实巴交,而且总不至于这么巧让她撞上了人俑匠。
延景摇头,表示不知:“道坛说他们只管验收工程、结清钱粮,当时给了天工坊三块出入名牌,之后便不再管了。”
晁凌听了几人汇报,揭开茶盖抿了一口热茶:“那几位今日就跑一趟天工坊,若人俑匠真就藏身于此,各位千万小心提防。”
天工坊位于永安外城,此处工坊云集,不同类别均是一应俱全。
此处人来人往、门庭若市,他们艰难地穿梭在人群之中,成宣还是头一回来,一下子看花了眼。
街头巷尾看去,有煮制丝帛的、染织上色的、铲毛制皮的,最引人注目的当属锻制铁器的。
放眼望去,那匠人打出的铁花犹如万千流星在空中绽放,而后又渐渐坠落,白日内亦似璀璨至极的星光。①
见她看得出神,裴誉本想拉她往前走。往日再熟稔不过的动作,都站在她身侧了,他仍是把手收了回来。
漫天飞舞的火星落在他们眼前,好像一场不真实的梦境。
延景见他顿住脚步,不明所以道:“裴大人,怎么了?”
他往前走了两步,又道:“你叫上成宣吧,让她走快些。”
天工坊盛名在外,因此即使工坊数目繁多,很快便找到了。
工坊内窑炉烧得正旺,土工正忙着把泥料送入炉内焙烧。烧制后的青瓦占据了大半位置,把坊内挤得满满当当。
一个手执算盘、读书人模样的人迎了上来,成宣见他正忙于清点烧制后的青瓦数目,想他定是工坊的负责人,便扬了扬大理寺令牌:“三法司的。关于半年前,天机道道坛静室修缮的活儿,是不是你们家负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