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抬头,裴誉见她有些魂不守舍,问道:“方才在天机道坛发生了何事?没有线索吗?”
“他们说十几二十年前,天机道中确实流传过以肉身殉道的说法,但只是以讹传讹,而且已经沉寂许久了。”成宣叹了口气,“这范围跟没排除过一样。这么说来,只要听过这则传闻的天机道信徒,都有可能是凶手。”
裴誉知她心里着急:“在这儿坐着也是坐着。快入夜了,你随我来,一起去外面巡视吧。”
成宣心里嘀咕:这人使唤人使唤得还真是顺手。嘀咕完,她还是得忍气吞声,乖乖跟着出去。
入夜后,若仍有香客信徒四处走动,为免太过碍眼。因此,裴誉安排了各官差在寺中隐秘处埋伏,更叮嘱他们须万分留意所有有女子留宿的寮房中传来的声响,一有异动,马上大声示警。
歌词中特意提及了碧玉竹,成宣随着裴誉来到了檀溪寺的竹林。
夜色漆黑如墨,持火把又太过惹眼,怕惊动了凶手。两人只得凭着月色辨认前方方向,打算在竹林入口处守着。
成宣辨不出碧玉竹翠绿颜色,只听得夜风吹拂,竹叶来回颤动,发出阵阵鸣响,回荡在无声的夜里。
成宣不禁想象着,凶手正潜伏在暗处,只待暴起杀掉对方,再残忍地以利刃切割身体,只把头颅带走……
竹林中陡然传来一声短促的尖叫,蓦地又断开再也听不见了。
成宣头脑猛地一声炸开,她正想站起身往那边走,被裴誉紧紧按住,他附在她耳边,以微不可闻的声音道:“让我去。”
说罢便起身要走,成宣鬼使神差抓住他手腕,裴誉甩不动也不能大喊,只能由她去了。
两人慎之又慎,一步步,慢慢地踏在竹间小径上。薄雾浮动,遮住了月色。
眼前不辨前路,成宣心头狂跳,裴誉反手握住她手腕,那指尖灼热温度缠绕着她,令她的心不再那样激烈地跳动了。
他们循着声音寻去,裴誉忽地停住脚步,弯腰仔细辨认后,才以另一手手指沾了沾地上,发觉是血迹。
那血迹点点滴滴,一路往前蔓延开来。裴誉将她手腕握得更紧,牵着她往前走去。
此刻若是示警,也许会惊动了凶徒,他已在心中盘算,若真的目睹凶案现场,如何能既抓住凶徒,又让成宣不会受伤。
前方不远处又传来几声闷响,听着似是利刃刺穿皮肉的声音,和着呜呜的竹叶风声,有些凄凉诡异。
紧接着又传来数声,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想来前方那竹林小径拐角处,便是声源。
裴誉深吸一口气,松开抓住成宣的手,又以眼神示意她呆在此处不要动。
她这回不敢托大,乖乖松开了手,然后便见他极轻极轻地抽出佩剑,疾步向前冲去,身影隐没在拐角处。
那儿冷不防传来利刃坠地之声,成宣细听,还兼有气若游丝的男子声音:“……救救我。”
太好了,受害者还活着!她刹那间打了个激灵,才意识到不对,怎会是男子?
她也快步冲上前去,见一个僧人半躺在地,嘴角流出血沫,眼睛半睁,一旁还有女子持刀,她仿佛被抽空了力气,无力地跪倒在地,低低哭泣。
成宣并不认得他们,反而是裴誉失声道:“空济大师?”
*
檀溪寺有僧人略通医术,毕竟远水救不了近火,在城中大夫赶来前,只得靠他先撑住空济性命。
警戒尚未解除,裴誉和其余官差仍在外头巡视。成宣、延景以及檀溪寺的几位高阶僧人如今都来到空济所居的寮房内。
成宣很自然便联想到,那空济和尚定是在外头惹了什么桃花债,风流负心,逼得女子上门寻仇来了。她啧啧称奇,心道如今世风日下,世上可靠的男子果然已是所剩无几,连和尚都沾花惹草。
几位僧人似乎看穿她心中所想,合掌叹息道:“想必大理寺诸位定有颇多猜测。其实那行凶女子,是空济遁入空门前所娶的夫人。”
成宣和延景均是讶异惊叹。原来那空济和尚皈依佛祖前,曾是游戏人生、吊儿郎当的富家公子。后来,他对一位平民女子倾心相许,不顾家人反对娶她为妻。两人浓情蜜意,过了一段琴瑟和鸣的美满日子。
谁能料到一日因事获罪,偌大家族便这样树倒猢狲散,空济年纪轻轻便家破人亡。他看破红尘,不再留恋俗世,于是才遁入空门,到如今已快二十年了。
成宣听到此处,问道:“所以夫人爱恨交织,才生了杀意吗?”她不禁唏嘘。这位夫人怕是已成了执念,上穷碧落下黄泉,定要寻到一个答案,才酿成今日的苦果。
外面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成宣听到有人大喊:“成大人、延大人,不好了!”
延景对火急火燎冲入寮房的仆役道:“莫慌,你慢慢说。”
成宣认得他是大理寺仆役,一脸心急如焚的模样,气喘吁吁道:“晁大人命我快马赶来檀溪寺,好教各位大人知悉,城郊又出了一桩分尸案!”
成宣难以置信道:“城郊?”她心念电转,想到早些时候晁凌提起的永安城的数座古刹,急道:“是青云庵?”
仆役仍是呼吸粗重,道:“不错。庵内刚发现一具无头女尸,晁大人命各位速速前往青云庵。”
那数位僧人听后喟然长叹,他们叫来小沙弥,敲钟召集寺中僧众,齐集宝殿,为伤重的住持和尚及死者诵经祈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