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灌了进来,帷帐被轻轻吹起,房内的蜡烛早已燃尽。老管家一眼认出,前一晚顾大人及夫人前去赴宴所穿的玄色锦袍和梅花笼水长裙,皆是方方正正叠放在床上。但里头森森冷冷的,床上、榻上,一个人也没有。
前去宅院内各处查看的小厮次第来报,都说四处皆无两人踪影。不仅如此,老管家差人去问顾家三位公子,顾大人的两位如夫人,房内均是无人应答,他们亦全部消失无踪。
与顾大人和顾夫人相似的是,所有人前一夜所穿的衣袍,均留在房中。
“天下之大,从未听过如此怪事!七个大活人,如何能一夜之间不留下只言片语,便失去踪影?此事震惊全国,皇帝又惊又怒,遣了朝中数十位精明能干的臣子彻查此事,却始终未能水落石出。连他们到底是否还活在这世上,也无法肯定。”说书先生说得激昂,一下拉回了成宣的思绪。
“莫非是奸人所害?”台下有人惊呼。
说书人摇摇头:“非也非也。若如此,那尸首何在?谁有这么大能耐,一夜之间能毁尸灭迹?”
另一个人插嘴道:“七个人有手有脚,焉知是不是他们自己跑了?”这话说得不大好听,但也是一种可能。闻言,数人纷纷附和点头。
成宣听到此处,心中再也按捺不住怒意。她总以为自己听了无数遍,不会再有一丝波澜。她不愿再听,掏出几枚铜钱放在桌上,起身要走。
说书老先生的声音渐渐隐没:“……坊间流传顾大学士一家笃信天机道,为修成正果不惜抛弃凡尘俗世,隐于山中。也有流言传说一家七口已寻得洞天福地,一同殒身,飞升仙道。总之,从那日起,都城内再无人见过他们的踪影。顾淮既死,顾氏一族……”
成宣踏出茶楼,才发现茶楼近旁有个小池塘,栽满了荷花。风蒲猎猎,成宣只觉扑鼻阵荷香,便用力深吸一口气,那荷香沁人心脾,她顿觉宽畅,便拍拍脑袋,决心把说书先生的话抛诸脑后。
她从小多病,隐姓埋名养于乡间,见到父兄的次数并不多,只隐约记得爹爹也爱莲,宅子里便有荷花池,如今也不知那宅子荒废成什么样了。
今天是去不了大理寺了,今夜还是先找客栈投宿,明日一早再去吧。成宣打定主意,又在路上稍稍打听,选了家离得最近的。
忽听得背后传来惊声呼喊,又兼哒哒马蹄声,成宣皱眉回头,眼前摊贩已是乱成一团,摆卖的货品散落一地,竟是一年青男子闹市纵马!
那人速度极快,成宣远远一瞥,那男子衣衫不整,手中还握着一酒壶,想来是醉酒闹事的纨绔公子。闹市人多,他却毫不犹豫,直直御马冲向前去,见途中行人惊慌闪避,也不以为意。
又是个草菅人命的浪荡子!成宣暗暗皱眉,想起从前在岷州官府见过的形形色色的豪门权贵,也有这般放荡不羁,视人命如草芥的。
转瞬间,纵马者已快到她跟前,她一旁的路中央却还有个小娃儿哇哇大哭,爹娘不知去了何处。成宣心念电转,直直冲到路中央,挡在那孩儿面前,高举双手大喊:“停!”
纵马者猝不及防,他急忙勒紧缰绳,马儿高高跃起,发出尖锐长啸。成宣抬眼望着近在咫尺的骏马,心悸不已,即使眼睁睁看着那纵马者下马来兴师问罪,也因余悸而动弹不得。
那男子看着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相貌俊美,剑眉英挺,眸灿如星,敞开的衣领已经微微湿了,真真放浪形骸。成宣后退两步,又错开眼,却认出对方腰间所系的白玉玲珑佩,那是大梁皇家之物。她心中暗叫不好,后悔自己又多管闲事了。
男子露出一抹浅笑,缓缓走近成宣:“公子这是初到永安?”
“是……是又如何?”
他玩味道:“你若是永安本地人,便不会不知我的身份,更不会做出拦马这种傻事。”
成宣心里嘀咕:若是正儿八经的贵人,又怎会做出如此放荡之事?还有理怪起别人来了!
见她神情恍惚的样子,那男子迅速在她胸前抽出那封露了一角的文书。成宣猝不及防,本能抬手挡在胸前。
那人粗粗一阅后又道:“公文?你是官府的人?”
当时藤纸经常被朝廷、官府用做文书用纸,对方竟一眼便发现了自己到大理寺报到的公牍,成宣越发懊恼,都怪自己逞英雄!她伸手欲抢,这人比自己高了足足一个头,戏弄般把那份公牍扬起细看,根本够也够不着。
“原是我失礼了,竟是大理寺新来的评事成宣成大人。”他弯起嘴角,笑容却像嘲弄,“不曾想我们竟是同僚。”说罢便执手行礼,“方才我于酒肆饮酒,见一追缉多时的逃犯,匆匆上马追赶,却被评事大人挡了路。如今犯人早已逃之夭夭,莫非……你们是一伙的?”
成宣后怕过了,见他戏弄得越发过分,冷冷抱拳道:“大人既知我新近入城,又如何能里应外合放走逃犯?反而是大人纵马,差点闹出了人命,便是到了圣上跟前分辩,我又有何惧?”
那男子闻言放声大笑:“评事大人息怒,我也只是开个玩笑罢了。”
眼见围观的人愈发多了,成宣不欲再惹人注意,一手夺过文书,转身便走。
男子却牵着马儿跟了上来。不管成宣走得是快是慢,他仍是紧随其后。如此这般走了一段,瞧着四处途人渐少,成宣定住脚,警惕地看着他:“裴大人,你到底要如何?”